他这才想起昨天去黑市换猪肉时，跟老杨提过一嘴想开饭馆的事，没想到他记在心上了。
“谢谢杨叔！”
他赶紧从兜里摸出五毛钱递过去，“规矩不能破。”
老杨推搡了半天，最后还是接了钱，拍着他的肩膀说：“晚上来拿骨头，我给你留着。”
从废品站讨了半麻袋碎石子，又顺道在街角找了些沙子，林建军扛着麻袋往回走，心里热乎乎的。
这弄堂里的人，看着平时家长里短爱嚼舌根，真遇事了，总还有几分热乎气。
回到家时，父亲已经把水泥和沙子按比例拌好了，母亲正用热水一点点往里面泼，蒸汽混着水泥的腥气飘得满院都是。
“爸，您看这样行不？”
林建军把碎石子倒在地基坑里，用脚踩得结结实实。
林国强蹲下去扒拉了两下，点了点头：“行，再铺层细沙就可以砌砖了。”
砌灶台是个技术活。
林建军负责搬砖递砖，林国强站在坑里垒砖，母子俩一个递水泥，一个用抹子找平，配合得倒也默契。
“砖缝得对齐，不然灶膛里的火走不顺。”
林国强一边垒砖一边念叨，“以前在红旗饭店学徒，师傅说灶台要‘前低后高，火膛居中’，烧起来才旺。”
林建军没吭声，心里却暗赞父亲说得在理。
他故意把灶膛的位置留得比普通家用的大些，这样一次能炖两锅菜，效率高得多。
这是他前世看食堂大师傅们总结的经验。
雨停的时候，灶台的雏形已经出来了。
两尺高的砖台方方正正，东边留着两个灶眼的位置，西边砌了个小平台，正好放调料罐。
赵桂英用抹布把砖缝里的水泥擦干净，看着这半成品，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了。
“还别说，像模象样的。”
她摸了摸砖面，“等干了再刷层白灰，看着就更干净了。”
林建军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突然想起嫁妆箱里那块凤凰被面。
等饭馆赚了钱，不仅要给她买电动缝纴机，还得扯块新布做件的确良衬衫，再不用穿这洗得发白的旧褂子。
“爸，妈，歇会儿吧，我去买瓶酱油，中午咱炒个肉丁庆祝庆祝。”
“别买了，”赵桂英拦住他，“早上老杨送了筒骨，我炖锅汤，再蒸点米饭，够咱仨吃的了。”
林建军没争过母亲，只好去井边打水，把弄脏的工具洗刷干净。
井水冰凉，浸得手发麻，他却觉得浑身是劲。
中午吃饭时，煤炉上的砂锅里飘出阵阵肉香。
赵桂英盛了三大碗汤，筒骨炖得酥烂，骨髓一吸就出来，混着箩卜的清甜，鲜得人舌头都要化了。
“建军，”父亲喝了口汤，突然开口，“下午我去饭店请个假，把烟囱砌起来。你去供销社扯块塑料布，搭个棚子挡挡雨，不然下雨浇湿了柴火不好烧。”
林建军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父亲这下是真的彻底认了他开饭馆的事了。
“爸，烟囱我想这样砌……”他放下碗，拿起筷子在桌上画起来，“从灶膛后面拐个弯，贴着墙上去，再伸出屋檐一截，这样烟就不会呛着人了。”
林国强看着他画的草图，眉头慢慢舒展：“行，就按你说的来。我以前在饭店见过这种‘拐脖烟筒’，是比直上直下的省煤。”
赵桂英看着父子俩头凑头讨论烟囱的热乎劲，笑着摇了摇头。
雨刚停，阳光就通过厨房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桌上的汤碗里，上面泛着一层暖黄的光。
……
下午林国强果然没去上班，从厂里借了把瓦刀，蹲在灶台后面砌烟囱。
林建军去供销社扯了块塑料布，又买了两斤钉子，回来时看见母亲正坐在天井里择青菜，旁边放着个小竹篮，里面装着刚从王阿婆那儿换的鸡蛋。
三个鸡蛋换一把小葱，这是弄堂里常有的事。
“妈，您跟阿婆说咱们开饭馆的事了？”林建军把塑料布铺开，用钉子固定在屋檐下。
“没明说，”赵桂英把小葱理得整整齐齐。
“就说以后可能多做点饭，问她要不要搭伙。阿婆说她儿子夜班回来总吃冷饭，愿意每天给我们三两粮票，换份热乎菜。”
林建军心里一喜，这可是第一笔准订单。
他看着母亲低头择菜的样子，手指虽然粗糙，动作却麻利得很，突然觉得这灶台砌得值。
至少母亲不用再凌晨三点起来剁馄饨馅了。
夕阳西下时，烟囱终于砌好了。
黑黢黢的铁皮烟筒从灶台后面伸出来，贴着墙拐了个弯，像条铁蛇似的探到屋檐外。
林国强往灶膛里塞了把柴，划了根火柴，“轰”的一声，火苗舔着柴禾往上窜，烟顺着烟囱袅袅地飘出去，在晚霞里拉了道长长的影子。
“成了！”
林国强拍了拍手上的灰，脸上难得露出点笑容。
赵桂英端来一盆水，往灶台上一泼，水珠顺着砖缝往下流，没渗进去多少——水泥已经干透了。
她用抹布把灶台擦得锃亮，又从屋里端来两只搪瓷碗，一左一右摆在西边的小平台上，像模象样的。
“明天买点肉，咱试试灶。”
她看着灶台，眼里闪着光。
“你爸做的浓油赤酱小排骨，用这新灶台烧，保准更香。”
林建军靠在门框上，看着父母围着新灶台转来转去，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前世这个时候，父亲正因为转正的事唉声叹气，母亲的咳嗽已经开始加重，而自己还在为复读的事跟他们怄气。
可现在，天井里有了新灶台，父母的脸上有了笑模样，连空气里都飘着股踏实的味道。
弄堂里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通过树叶洒在灶台上，砖缝里的水泥泛着白。
林建军摸了摸口袋里剩下的钱，还有四十七块五。
够买明天试灶的肉和菜了。
再把桌椅板凳运过来就齐活了。
“爸，妈，”林建军突然开口，“明天试灶，我想请王阿婆来尝尝。”
“应该的。”赵桂英笑着说，“顺便问问她儿子爱吃啥，咱好准备。”
林国强没说话，只是往灶膛里又添了把柴。
火苗“噼啪”地响着，映得他脸上红堂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