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天刚蒙蒙亮，林建军就被窗外的雨声吵醒了。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上，混着弄堂里早起的人咳嗽、开门的声响，织成一张湿漉漉的网。
他翻了个身，阁楼的木板缝里渗进些凉意，落在骼膊上凉飕飕的。
除了定了些旧桌椅，昨天林建军还跟建材店老板约好今早送些砖头石粉砌个新灶台。
只是，这雨来得真不是时候。
林建军一骨碌爬起来，摸黑套上的确良衬衫，蹑手蹑脚地下了楼。
客堂间的八仙桌上摆着个半导体收音机，是父亲昨晚听天气预报时忘关的，此刻正断断续续地播报着：“今天阴有小雨，东风三级，气温 22到 28摄氏度……”
他轻轻推开后门，天井里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
墙角堆着的破纸箱被雨泡得发软，晾衣绳上还挂着母亲昨天没来得及收的蓝布衫，此刻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这十平米的天井，就是他要开饭馆的全部场地。
林建军踩着积水走到天井中央，用脚丈量着尺寸。
南边挨着厨房后门，得留条过道；北边靠着院墙，墙根有个排水的小洞，正好方便处理污水。
最妥当的位置是靠东墙的一片，方方正正，约莫能腾出三平米的地方——够砌个两灶眼的灶台了。
他正蹲在地上画草图，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母亲赵桂英披着外衣站在厨房门口，头发睡得有些凌乱：“建军？这么早起来干啥？这天还下着雨呢。”
“妈，我合计着把灶台砌起来。”
林建军站起身，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建材店今天送砖头来，趁着眼下没事先把地基打好。”
赵桂英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在泥地上画的方框，眉头轻轻皱了皱：“这么大点地方，能行吗？再说这下雨天，和泥都费劲。”
“能行。”林建军笃定地拍了拍胸脯，“我昨天请教过废品站的李大爷，他说用‘干打垒’的法子，先把地基夯实了，再用水泥抹缝，保准结实。”
其实他心里打的是前世的主意。
以前饮食公司翻新老食堂，他跟着施工队学过两手。
老式灶台讲究“锅台齐腰、烟囱带弯”，这样省煤又好烧，比直接架个煤炉强多了。
正说着，弄堂口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声，夹杂着老板的吆喝：“林国强家在这儿吗？送砖头来咯！”
林建军赶紧应了一声，冒雨跑出去帮忙。
父亲林国强也被吵醒了，穿着蓑衣从屋里出来，看见堆在门口的砖头水泥和石粉，愣了愣：“你这是……真要动手了？你哪来的钱买这些？”
“爸，来搭把手！”林建军没直接回答，搬起一块砖头就往天井里走。
八十块砖、十斤水泥以及一些石粉，还有一捆细铁丝，三人七手八脚地挪进天井，浑身都被淋透了。
赵桂英赶紧去厨房烧姜汤，林国强蹲在屋檐下抽烟，看着儿子在雨里清理场地，眉头拧成个疙瘩。
“建军，”他猛吸一口烟，“这事儿要是被里委知道了……”
“知道了就说是搭个煤灶，省得天天蹲在屋里呛得慌。”
林建军头也不抬地铲着积水，“张主任那儿我已经打过招呼了，他说‘只要别挡着路就行’。”
这话半真半假。
昨天送完缝纴机，他确实去了张主任家，揣了两斤红糖，只说想把天井拾掇拾掇，没敢提开饭馆的事。
但他料定张主任是个活络人，只要动静不大，不会真来较真。
林国强还想说什么，被出来送姜汤的赵桂英拦了回去：“行了，孩子想干就让他试试。总比你天天琢磨送礼强。”
“还有你这个小赤佬，要是这次搞不成，就乖乖给我去复读上大学。”赵桂英看着林建军干得卖力，心里不是滋味。
她把碗塞到丈夫手里，又递给林建军一碗，“趁热喝，别感冒了。”
姜汤辣得嗓子发烫，林建军却觉得浑身暖烘烘的。
他看了眼母亲，她正低头用抹布擦着被雨水打湿的八仙桌，鬓角的头发贴在脸上，不知是汗还是雨。
“妈，您回屋歇着吧，这儿有我和爸呢。”
“歇啥？”
赵桂英撸起袖子，露出骼膊上常年干活留下的晒痕，“和泥得用温水才黏糊，我去烧点热水来。”
雨渐渐小了些，弄堂里开始热闹起来。
对门的王阿婆端着痰盂出来倒，看见林家天井里堆着的砖头，隔着墙喊：“桂英啊，你们家这是要盖小厨房？”
“是呢阿婆，”赵桂英笑着应道，“孩子说屋里烧煤烟太大，砌个灶在外头方便。”
“这主意好！”
王阿婆凑到门口，眯着眼睛看林建军挖坑，“建军这孩子真能干，比他爸强多了。我说国强啊，你可别老蹲那儿抽烟，搭把手啊！”
林国强被说得老脸一红，赶紧掐了烟卷，拿起铁锹帮着铲土。
地基得挖半尺深才稳当。
林建军抡着洋镐往下刨，泥土里混着碎玻璃和煤渣，磕得镐头火星四溅。
父亲在一旁用铁锹把碎土清出去，两人配合着，没多久就挖出个方方正正的土坑。
“得找点碎石子垫在底下，不然容易陷。”
林国强拍了拍坑底的硬土，“我去废品站看看，他们那儿准有。”
“我去吧爸。”
林建军把他按住，“您在家和泥，水泥和沙子得按比例来，稀了不行。”
他知道父亲的脾气，看似木纳，实则心细如发。
和泥这种讲究“三分水泥七分沙”的活，交给父亲准没错。
林建军揣着两毛钱出门，刚走到弄堂口，就碰见了肉贩老杨推着板车经过。
板车上挂着半扇猪肉，油晃晃的，在雨里泛着光。
“建军？买肉啊？”老杨是个红脸膛的汉子，嗓门比打雷还响。
“杨叔，您这儿有碎骨头吗？”林建军往板车后瞅了瞅，“我家砌灶台，想找点骨头渣子垫地基。”
“骨头渣子哪有碎石子结实？”
老杨哈哈大笑，从车斗里摸出个油纸包，“刚剔下来的猪筒骨，给你妈炖汤补补。算叔送你的，开业了多照顾叔生意就行。”
林建军一愣，手里的油纸包还带着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