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的?”
沐渊亭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陈庆之。
几十名革命军的高级将领,也都用一种看疯子般的眼神,望着他们那位年轻的总司令。
二十万将士的牺牲,七州之地的沦陷,在您口中,就是一句“挺好的”?
“你们看这里。”
陈庆之没有理会众人的惊愕,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在了相箕山脉那崎岖复杂的地形图上。
“姚青的部队,在平原上,日行三百里,势不可挡。可为什么到了相箕山,她的推进速度,慢了十倍不止?”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这才发现,那势如破竹的蓝色箭头,在进入山区后,确实变得迟缓起来,象一头陷入泥潭的巨兽。
“因为她的‘铁王八’,厉害是厉害,但也挑地方。”陈庆之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智慧,“山林、沟壑、陡坡……这些地方,就是她的克星。”
“一旦让她越过相箕山,进入我们北境腹地那一马平川的大平原,那才是真正的末日。到那时,我们就算有再多的人,也只是她炮口下的活靶子。”
将领们渐渐冷静下来,开始顺着陈庆之的思路思考。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陈庆之拿起一支红色的笔,做出了一个比之前更加疯狂的举动。
他用笔,将整个北境十六州,除了相箕山脉之外的所有平原地带,包括他们最后的根据地锦州,都重重地划上了一个巨大的叉。
“放弃北境,全部进山。”
一语既出,满洞皆惊。
“总司令!不可啊!”
“放弃北境?那我们去哪儿?”
“我们的家,我们的根,全在那里啊!”
将领们再次炸开了锅。放弃淮水,放弃京城,他们可以理解为战略收缩。可现在,连最后的根据地都要放弃,这和亡命天涯有什么区别?
“家?”陈庆之转过身,目光如电,扫过每一个人,“家,是让我们的战士活下去!根,是让革命的理想活下去!不是守着几座空城,等着敌人来把我们连根拔起!”
他用笔,在地图的西南方向,重重地画了两个圈。
“这里,和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两个被圈出的地方。
“蜀州,和晋州。”
“自古以来,蜀州便有天府之国的美称,地势低洼,河网密布,山林丛生,物产极其丰富。而晋州,地处高原,山势徒峭,沟壑纵横。这两个地方,有一个共同的特点——”
陈庆之的声音,斩钉截铁。
“坦克,进不去。”
沐渊亭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快步走到地图前,死死地盯着那两个被圈出的地方。
蜀州,天下粮仓,易守难攻,自成一国。
晋州,高原壁垒,地势险要,民风彪悍。
“我明白了……”沐渊亭喃喃自语,“蜀州产粮,晋地产煤,两地之间,有古道相连。只要我们能在这两地站稳脚跟,就等于拥有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且能自给自足的独立王国!沐瑶的坦克再厉害,也只能隔着千山万水,望洋兴叹!”
“没错。”陈庆之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给我们画了一个死局,那我们就跳出她的棋盘,自己,再开一局!”
“我们放弃北境的平原,把这片广袤的土地,变成一个巨大的泥潭,一个巨大的牢笼!”
“她要打,就让她打。她要占,就让她占。我要让她那两百辆坦克,和数十万大军,陷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游击战场里,每天为了防备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冷枪和炸药而疲于奔命!”
“我要让她那台精密的战争机器,被这片土地上的人民,用最原始,也最顽强的方式,活活拖垮!”
一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所有人心头的迷雾。
绝望的尽头,竟然是一片海阔天空!
“总司令英明!”
“只要能限制住那些铁王八,我们谁也不怕!”
“去蜀州!去晋州!跟他们拼了!”
山洞内的气氛,由死寂的绝望,瞬间转为了亢奋的希望。
陈庆之看着众人重新燃起的斗志,心中却没有半分轻松。
他知道,这看似是一条生路,实则,是一条比正面决战,更加艰难万倍的血路。
从北境到蜀晋二州,相隔两千馀里。
带领近百万的军队和他们的家眷,进行如此漫长距离的战略大转移,其难度,不亚于一次新的长征。
这一路上,有沐瑶空军的侦查轰炸,有地方军阀的围追堵截,有饥饿,有疾病……
能有多少人,活着走到那片希望之地?
他不知道。
但他别无选择。
这是他们唯一的生路。
也是沐瑶,留给他的,唯一的考题。
“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当山洞内的亢奋渐渐平息,陈庆之将目光投向了沐渊亭。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重。
沐渊亭心头一震,他知道这六个字意味着什么。
“我?”
“对,你。”陈庆之用力按住他的肩膀,眼神无比郑重,“你带着我们剩下的主力,带着所有愿意跟我们走的根据地百姓,去蜀州,去晋州。”
“你是‘自由民主党’的政委,是革命理想的像征。只有你,能将这支濒临崩溃的队伍,重新凝聚起来。只有你,能将革命的火种,带到那片新的土地上。”
沐渊亭的嘴唇翕动,他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这是信任,是托付,更是将整个革命的未来,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那你呢?”沐渊亭沙哑地问,“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陈庆之身上。
是啊,总司令不走,他们谁能安心?
陈庆之笑了笑,转身走回地图前。
他的手指,没有指向西南的蜀晋,而是指向了西北方,那片苍茫的,被风雪复盖的草原。
“天胡草原,是重中之重。”
他的声音平静而又坚决。
“那里,有我们最坚定的盟友,有最剽悍的战士,有取之不尽的战马。更重要的,那里是我们插入共和国西北腹地的一把尖刀。”
“那里不能丢。就算要丢,也不能让沐瑶,拿得那么顺利。”
“我要去那里。”
“什么?!”弗拉保尔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激动地说道,“总司令,您要去草原?庞万里的二十万大军就在那里!您这是去送死!”
“送死?”陈庆之回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深邃得象一片星空,“不,我是去‘收礼’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沐瑶送了我一份大礼,我总得……亲自去签收。”
庞万里。
那二十万共和国最精锐的陆军。
沐瑶口中,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沐渊亭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看着陈庆之那平静得可怕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楚与敬佩。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死路,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唯一的破局之路。
“我明白了。”沐渊亭不再多言,他对着陈庆之,深深地,鞠了一躬。
没有慷慨激昂的告别,没有热泪盈眶的嘱托。
兄弟二人,只是深深地对视了一眼。
一眼,便是千言万语。
一眼,便是生死相托。
“我带三十万精锐去草原。”陈庆之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山洞里,“剩下的部队,都交给你。记住,保存力量,活下去。”
“你也是。”沐渊亭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
三日后,相箕山脉的夜色,深沉如墨。
两支庞大的队伍,在分水岭处,分道扬镳。
一支,向着西南,踏上了一条长达两千里,前途未卜的迁徙之路。沐渊亭骑在马上,回头望了一眼那片他战斗过的土地,毅然决然地,再也没有回头。
另一支,则向着西北,如同一支射入黑暗的利箭,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片被二十万大军封锁的,死亡草原。
陈庆之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北风如刀,刮在他的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那片被夜色笼罩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