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
海州西郊,曾经的皇家猎场,如今已被改造成共和国最机密的军事基地。
巨大的露天广场上,两百头钢铁巨兽,排成十个整齐的方阵,静静地匍匐着。
它们是“盘古”坦克的量产型号,冰冷的炮口一致朝向天空,仿佛在对神明进行无声的挑衅。每一辆坦克的装甲上,都喷涂着炎黄共和国的赤红色五星徽记,在清晨的阳光下,象一片凝固的血海。
数千名身穿黑色连体作战服的装甲兵,在各自的战车旁肃然而立,他们的脸上,混杂着兴奋、紧张,与对即将到来的战争的渴望。
高高的检阅台上,沐瑶一身黑色戎装,身姿笔挺如剑。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古井无波的凤眸,静静地审视着自己一手创造的钢铁洪流。
这两个月,海州的所有工厂都在超负荷运转。无数的钢铁、燃油和零件,从共和国的四面八方汇集于此,最终被组装成这些足以碾压一个时代的战争机器。
效率高得可怕,代价也同样可怕。
“总统,共和国第一装甲师,全体官兵集合完毕,请您检阅!”
装备部部长李振国,如今已是满头白发,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站在沐瑶身侧,声音洪亮。
沐瑶微微颔首,目光从那一张张年轻而狂热的脸上扫过。
她能感受到他们身上散发出的,对力量的崇拜,和对她的,近乎神明的敬畏。
左臂深处,那股熟悉的刺痛感再次传来,微弱,却清淅。仿佛圣女的残魂,在对这股纯粹的、冰冷的、毁灭性的科技力量,发出本能的排斥。
沐瑶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
她抬起戴着白手套的右手,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广场,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很好。”
仅仅两个字。
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没有鼓舞人心的口号。
但这两个字,却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它象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士兵的心上,让他们浑身的血液都瞬间沸腾。
“现在,它还缺少一个合格的指挥官。”沐瑶转头,看向身边的总统府秘书长春禾。
春禾立刻会意,递上一份早已拟好的文档。
“传我命令。”沐瑶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即刻电令,南洋舰队总司令姚青,交接所有防务,三日之内,返回海州,另有任用。”
李振国和周围的几名将领闻言,皆是一愣。
姚青?那个在南洋打得几个小国哭爹喊娘,以铁血手腕着称的女将军?
调她回来做什么?这第一装甲师,可是共和国最精锐的王牌,陆军的未来,无数将领挤破了头都想染指的香饽饽。
沐瑶没有解释。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钢铁森林。
陈庆之的游击战术,像无数只烦人的苍蝇,在共和国广袤的腹地嗡嗡作响。破坏铁路,烧毁粮仓,袭击地方政府……虽然无法动摇根本,却极大地牵扯了她的精力,拖慢了她的战争机器。
她需要一柄足够锋利的,能一劳永逸斩断所有烦恼的刀。
而姚青,就是那把刀。
……
三日后。
海州军用机场。
一架双翼运输机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缓缓降落在跑道上。
舱门打开,一个身穿深蓝色海军戎装、身姿挺拔的女人,出现在舷梯口。
她便是姚青。
岁月似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是那双眼睛,比一年前更加锐利,仿佛淬了火的钢。身上那股常年身处高位、手握生杀大权的铁血煞气,让前来迎接的军官们,甚至不敢与她对视。
“总统在哪里?”姚青走下舷梯,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询问沐瑶。
“姚将军,总统在西郊基地等您。”一名少校军官连忙上前,躬敬地回答。
姚青没有再多说一个字,直接坐上了早已备好的军用吉普车。
半小时后,西郊基地,第一装甲师的指挥部内。
巨大的沙盘前,沐瑶正独自一人,俯瞰着那代表着炎黄全境的微缩模型。
听到脚步声,她没有回头。
“南洋的猴子们,都听话了吗?”
“回总统,”姚青在她身后三步处立定,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不听话的,都已经喂了鲨鱼。现在,他们比自己家的狗,还要听话。”
她的声音,和沐瑶一样,平静,且冷酷。
“很好。”沐瑶终于转过身,目光落在姚青身上。
两个同样站在权力顶峰,同样以铁腕着称的女人,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知道我为什么调你回来吗?”沐瑶问。
“为了战争。”姚青的回答,简单直接。
“没错。”沐瑶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她走到姚青面前,亲自为她整理了一下那笔挺的衣领。
“从今天起,”沐瑶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足以压垮山峦的重量,“你不再是海军。我任命你,为共和国陆军第一装甲师,师长。军衔,中将。”
姚青的瞳孔,猛地一缩。
饶是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依旧被这个任命,震撼得心神摇曳。
陆军!中将!
还是那支足以改变世界战争格局的,神秘的装甲部队的最高指挥官!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再次挺直了胸膛。
“姚青,必不辱命!”
“我不要你的保证。”沐瑶松开手,后退一步,眼神锐利如刀,“我要你,用这支部队,给我从淮水开始,一路向北,碾碎你看到的一切。”
“城镇、堡垒、防线……所有挡在你面前的东西,都给我把它夷为平地。”
“陈庆之的游击队,露头一个,就给我用炮弹,把他们藏身的那片山头,削平一层。”
“我要你,用最暴力,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告诉北境的那群泥腿子——”
沐瑶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挣扎,都是笑话。”
姚青的心脏,狂跳不止。
她终于明白了沐瑶的意图。
这不是一场战争,这是一场……屠杀。一场用钢铁和火焰,对旧时代进行的,公开处刑。
“明白!”姚青的双眼,燃烧起狂热的战意。
……
翌日,清晨。
海州,通往北境的铁路线旁,共和国第一装甲师,完成了最后的集结。
两百辆“盘古”坦克,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黑色的浓烟汇聚成巨大的云柱,直冲云宵。
在它们的周围,是数万名机械化步兵,以及数百门自行火炮。
一支完全由钢铁组成的,前所未有的死亡军团。
姚青站在自己的指挥坦克上,没有发表任何战前动员。
她只是拔出了腰间的指挥刀,向前,猛地一挥。
“全军,出击!”
“轰隆隆隆隆——!!!”
大地,开始剧烈地颤斗。
钢铁的洪流,开始缓缓向前。履带碾过大地,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汇聚成一曲属于新时代的,毁灭交响乐。
远在数十里外的海州城内,民众们都能感受到那股从地底传来的,令人心悸的震动。
他们纷纷走出家门,惊恐地望向北方。
只见天际线的尽头,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仿佛一头远古巨兽,正从沉睡中苏醒,向着人间,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检阅台上,沐瑶独自一人,静静地看着那支远去的钢铁军团,直到它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
北境的凛冽寒风,将她黑色的风衣吹得猎猎作响。
“春禾。”她轻声开口。
“总统。”春禾立刻上前。
“给陈庆之,发一封明码电报。”
沐瑶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声音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残忍的笑意。
“告诉他——”
“子由哥哥,我给你准备的新玩具,已经上路了。”
“希望你,会喜欢。”
……
淮水北岸,晨雾弥漫。
革命军第三师的师长李卫国,正举着望远镜,观察着对岸的动静。
他身经百战,从一个农家子弟,一路打到师长的位置,靠的就是一身胆气和对战局的敏锐嗅觉。
可今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大地在震动。
不是万马奔腾的闷响,而是一种低沉、持续、仿佛地底巨兽心跳般的轰鸣。
“师长,你看那是什么?”一名年轻的警卫员指着远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斗。
晨雾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个黑色的,钢铁的,狰狞的怪物,缓缓驶出。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一排排,一列列,无穷无尽。
两百头钢铁巨兽,在广阔的平原上,排开碾压一切的阵型。
李卫国手里的望远镜,“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戎马半生,从未见过如此骇人的景象。那不是军队,那是移动的钢铁要塞!
“开炮!!”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
阵地上,革命军的数十门旧式火炮发出怒吼,炮弹拖着黑烟,砸向那片钢铁森林。
轰!轰!
爆炸的火光在那些巨兽的身上亮起,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炮弹砸在倾斜的装甲上,除了溅起一串火星,留下一道白印,再无任何效果。
“怎……怎么可能?!”炮兵阵地上一片死寂。
就在他们愣神的瞬间,对面的钢铁巨兽,还击了。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李卫国只觉得眼前一花,他左侧的一座炮台,连同上面的五名炮兵,瞬间炸成了一团血雾和漫天飞舞的零件。
“开火!”
姚青站在指挥坦克“无畏”号的炮塔上,冷冷地挥下手臂。
轰!轰!轰!轰!
两百门七十五毫米口径的坦克炮,同时发出怒吼。
大地如同被巨人用重锤反复捶打,革命军引以为傲的炮兵阵地,在短短三十秒内,就被彻底从地图上抹去。
没有冲锋的号角,没有战前的叫骂。
只有钢铁的咆哮和死亡的降临。
“顶住!顶住!!”李卫国双目赤红,拔出腰间的佩刀,“机枪手!给我狠狠地打!”
哒哒哒哒哒——!
革命军的阵地上,上百挺重机枪喷吐出火舌,子弹如暴雨般泼洒在坦克集群上。
然而,那些子弹打在厚重的装甲上,除了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便被无力地弹开。
“轰隆隆隆——”
钢铁洪流,开始加速。
它们碾过壕沟,撞碎鹿角,以一种无可匹敌的姿态,冲向了革命军的阵地。
第一道防在线的战士们,眼睁睁看着那头钢铁巨兽越来越近,巨大的炮管仿佛死神的凝视。
“为了革命!!”一名年轻的战士抱着炸药包,嘶吼着冲了出去。
他成功地冲到了坦克底下。
轰!!
一声巨响,火光冲天。
待烟尘散去,那辆坦克只是履带被炸断了一截,停在了原地。但它炮塔上的重机枪,却调转方向,发出愤怒的咆哮。
哒哒哒哒哒——!
那名战士冲出的阵地,瞬间被血雾笼罩。
绝望,如同瘟疫,在阵地上蔓延。
他们引以为傲的血肉之躯,他们坚信不疑的战斗意志,在这冰冷的钢铁面前,脆弱得象一张纸。
短短三个小时,淮水防线,这条由数万革命军将士用血肉铸就的防线,被彻底洞穿。
接下来的三个月,成了整个北境革命军的噩梦。
姚青的装甲师,象一柄烧红的铁犁,在北境的大地上,犁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血色沟壑。
任何试图阻挡的城镇,都在铺天盖地的炮火下化为废墟。
任何试图伏击的部队,都在坦克集群的碾压下变成肉泥。
革命军节节败退,丢掉了一座又一座经营多年的根据地。无数的战士,甚至连敌人的脸都没看到,就死在了几十里外的炮火复盖之下。
“子由哥哥,我给你准备的新玩具,已经上路了。”
沐瑶那封明码电报,象一个最恶毒的诅咒,回荡在北境每一寸被鲜血浸透的土地上。
……
锦州城外,相箕山脉深处。
一处隐蔽的山洞内,篝火“噼啪”作响。
陈庆之风尘仆仆地赶到这里时,见到的,就是满身硝烟,双眼布满血丝的沐渊亭。
曾经那个风度翩翩,一心为民的青州太守,如今象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雄狮,疲惫,却依旧带着不屈的锋芒。
“子由……”沐渊亭看到他,沙哑地开口,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颓败,“我们……败了。”
他身后的墙壁上,挂着一张巨大的地图。
那上面,代表着革命军的红色局域,已经被压缩到了相箕山这最后一道防线。防线之外,是密密麻麻的,代表着姚青装甲师的蓝色箭头,如同一张正在收紧的巨网。
“三个月,我们丢了北境七州之地,伤亡超过二十万。”沐渊亭的声音在颤斗,“那不是战争,那是屠杀!我们的战士,连靠近那些铁王八的机会都没有!”
“我知道。”陈庆之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意外。他走到篝火旁,脱下沾满风霜的大氅,平静地坐下。
“我们现在还能集结的部队,有多少?”他问。
“按照你之前的命令,大部分部队都已经化整为零,放弃城市,转移到了乡下和山区。”沐渊亭指着地图上那些零散的红点,“理论上,我们还有接近百万的武装力量。但命令难以传达,大部分部队都处于失联状态。如果现在要强行集结,短时间内,能拉到相箕山来的,不会超过五十万。”
他说完,颓然地坐倒在地。
五十万,听起来很多。
可是在那两百头钢铁巨兽面前,不过是多几盘菜而已。
整个山洞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高级将领都低着头,他们看不到任何希望。
陈庆之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地图,看着那代表着姚青部队的蓝色箭头,在相箕山脉前,推进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许久,他终于开口。
声音不大,却象一道惊雷,劈开了山洞内的绝望。
“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