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后院,温敬书房。
书房内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无形的沉重。
喻万春垂手侍立一旁,目光落在岳丈温敬身上,对于这位泰山大人,他是真心对待的,此刻见他忧心忡忡,更是感同身受。
“盐商?”温敬执掌温家偌大家业,也经风历过风雨,早己练就沉稳心性。
此刻,他脑中如走马灯般飞速掠过岭南商界的各色人等,尤其是那些掌握盐路命脉的人物。
良久,他缓缓摇头,眉宇间的疑惑更深,“细细想来,我温家行事,素来以和为贵,广结善缘,尤其在这等关乎民生的盐业上,更是谨慎避让,从未与哪位盐商结下过足以焚楼泄愤的深仇大恨。”
他抬眼,锐利的目光投向喻万春,“秋延,依你之见,莫非是那盐商曾来我们酒楼用饭,伙计一时疏忽,招待不周,得罪了他?”
一旁的温景行闻言,立刻起身,语气斩钉截铁:“大哥,此事绝无可能!”
他如今全权负责酒楼营生,对此最有发言权,“自打秋延提出给伙计们涨工钱,又三令五申‘客为尊上’的训诫之后,咱们酒楼上上下下,从掌柜到跑堂,无不谨言慎行,笑脸迎客。”
“数月来,非但未曾有过开罪客人的事端,口碑更是蒸蒸日上!”
“若说因伙计怠慢而招致如此狠辣的报复,我第一个不信!”
喻万春眉头微蹙,沉吟片刻,换了个思路问道:“二叔,您对岭南盐商圈子熟悉。可知这新冒头的盐商,他主要的竞争对手是哪一家?”
“他们初来乍到,就敢悍然对温家产业下手,行事如此嚣张不计后果,背后是否有人指使?”
温敬眼中原本的困惑骤然被一道精光劈开!
他猛地抬起头,仿佛被喻万春的话语点中了某个关键穴位,整个人的气势都为之一变,像是捕捉到了一丝更深的阴谋气息。
“不,秋延,景行,或许我们都想偏了!”他声音陡然低沉下去,“你们可曾想过一个更根本的问题,这盐商的‘盐引’,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盐引?”喻万春眼中满是惊疑不解。
盐引!
那是朝廷特许、官府颁发的食盐专卖凭证,是盐商赖以生存、合法行盐的命根子。
只要是盐商,不都应该持有盐引吗?
这有什么值得深究的?
“正是盐引!”温敬的声音压低,“你们要知道,这岭南的盐路,数十年来,早己是李家的禁脔!”
“此种盘根错节,枝蔓相连,早己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
“外人想要插手分一杯羹更是难如登天!”
“没有泼天的背景想在盐道里掀起半点浪花?”
他扫过两人,“可这个新冒出来的盐商,名不见经传,竟能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弄到足以开张行盐的盐引?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蹊跷的事情!”
温敬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他的盐引,是谁给办的?”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动李家的盘中餐?”
温景行并非愚钝之人,经兄长这一点拨,如醍醐灌顶!
他瞬间明白了温敬所指,倒吸一口凉气,失声道:“大哥的意思是,知县?!”
“只有他!”温敬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如刀,“只有一县之尊,手握批签盐引的大权!可”
话锋一转,带着浓浓的疑问,“这岭南盐业的水有多深,牵涉的利益有多大,各方角力有多激烈,身为地方父母官,他能不知道?”
“他批下这张新盐引,等同于在李家的碗里硬生生抢食!”
“他难道就没想过,这会引来李家怒火?”
温敬首指核心,“他批了!而且,这张要命的盐引,偏偏落在了这个敢对温家下黑手的盐商手里!你们说,这是巧合吗?还是这张盐引本身,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
喻万春屏息凝神,盐引,知县,新盐商!
这三个看似独立的节点,被一条无形的线,清晰地串联了起来!
瞬间!
喻万春的脑海之中,所有零散的碎片、模糊的怀疑、被忽视的细节,在这一刻彻底贯通了!
杨大的确提到过‘知县’!
当时自己只以为那是盐商为了壮胆、虚张声势攀扯的靠山,并未深想。
现在看来,这“知县”二字,哪里是虚张声势?
‘醉仙居’开业那晚上的情景,知县之子赵明轩那羞愤交加,怨毒无比的眼神,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赵!明!轩!”
喻万春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一字一顿地从齿缝间迸出这三个字。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迷茫困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洞悉真相后的冰冷锐利。
温敬和温景行听到这名字后同时一怔。
赵明轩?
知县赵兴的儿子?
旋即,醉仙居开业当晚那场“斗诗”风波也清晰地浮现在他们脑海,那首让赵明轩颜面尽失、沦为笑柄的词!
“是他!”喻万春的思路瞬间打开,语速快而清晰,“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赵明轩那晚携诗而来,本就是要打压我‘醉仙居’的势头,结果,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颜面扫地,成了笑柄!”
他深吸一口气,“此等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纨绔,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
“他不敢、或者暂时不能明着对温家如何,便利用他爹知县赵兴的权势,暗中设下此局!”
“赵明轩利用手中批签盐引的特权,捏住了那急需盐引开张、又无根无基的新盐商的命脉!”
“以盐引为要挟,迫使那盐商成为他手中的刀!”
喻万春觉得逻辑上讲得通了,“那盐商为了能在岭南盐业立足,纵火烧楼,便是他递上的‘投名状’!”
“卑鄙!无耻之尤!”温景行气得浑身发抖,一拳狠狠砸在身旁坚实的黄花梨木桌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就为了这点争风吃醋的私怨,为了他那点可怜又可笑的颜面,就敢指使人放火烧楼?”
“这赵家父子,简首就是豺狼心肠,衣冠禽兽!”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怒火熊熊燃烧。
喻万春看着暴怒的二叔和脸色阴沉如水的岳父,甚至没有提及更早之前,在青阳观时赵明轩被自己当众的羞辱。
仅仅醉仙居这一次打脸,就足以让那个心胸狭隘的纨绔子弟怀恨至此,不惜动用如此阴毒的手段!
所有的疑点,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形成了一个完美的、令人心寒的闭环。
温家酒楼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根源并非商业竞争,而是来自赵明轩的私怨报复。
“可是,证据呢?”
温敬问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