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如建军料想的一样，一大早，弄堂里的晨风还带着点秋凉。

刘二蹲在自家空天井里，手里攥着把生锈的铁凿子，一下下敲着刚砌没几天的灶台。

红砖松动的声音“咔嚓”响，混着破煤炉里飘出的最后一缕黑烟，在晨光里散得格外快。

他身前的“刘记搭伙饭”木牌斜靠在墙根，毛笔字被雨水泡得发花，像张没了精神的脸。

“建军，在家吗？”

刘二抱着个豁口的铝锅，挪到林家天井门口时，裤脚沾了圈白灰。

他看见林建军正帮着父亲搬新煤饼，煤饼堆得整整齐齐，比自家那堆发黑的强太多，声音不自觉放低了些，“我这锅碗瓢盆想转给你，你看着给个价就行，成不？”

林建军放下手里的煤铲，往刘二怀里的东西扫了眼。

除了铝锅，还有两把掉漆的菜刀、三个缺角的搪瓷碗，都是些旧物件，却擦得还算干净。

他想起前几天街坊说刘二连冻肉都买不起，心里没了之前的膈应，只觉得他可怜：“刘叔，这些东西按市场价，给你二十块吧。”

“二十块？”刘二愣了愣，他以为最多给十块，手都有点抖，“这……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林建军接过铝锅，掂量了下，“锅还能用，菜刀磨磨也趁手。”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刘叔，你还是有自己的本事的，以后做买卖别跟风，得找自己擅长的。你以前在工厂会修机器，不如找个修机器的活，比开搭伙饭稳当。要是实在找不到，来我这儿帮忙也行，管饭还能给点工钱。”

这话倒不是建军恭维，刘二这人确实有些小聪明，但是就是好吃懒做。

刘二攥着二十块钱，张了张嘴，想说谢谢，却没出声，只是低着头转身走了。

走到弄堂口时，还回头看了眼林家的灶台方向。

煤炉里的火苗正旺，飘出的肉香味，比自家之前飘的糊味简直天壤之别。

当天傍晚，林国强一家格外高兴。

倒不是因为刘二不干了。

赵桂英把帐本摊在八仙桌上，煤油灯挑得高高的，昏黄的光落在纸页上，映着她激动的脸。

林国强蹲在灶台边，正给明天要送的肉汤撇油，小胖坐在小凳上，手里攥着块刚烤好的红薯，眼睛盯着帐本，比赵桂英还急。

林国强手里的勺子“当啷”掉在锅里，他赶紧擦了擦手，凑过来看帐本：“真……真破四十了？比我在红旗饭店干一个月还多！”

以前他在饭店当临时工，一个月才赚二三十块钱块，现在一天就超了，眼睛都亮了。

“可不是嘛！”赵桂英翻着帐本。

林国强笑得合不拢嘴，转身从床底下摸出个纸包，里面是瓶“东海大曲”。

还是上次林建军赚了钱买的，一直舍不得喝。

他拧开瓶盖，倒了三杯，酒香味飘出来，混着肉汤的香味，满院都是暖烘烘的。

“难怪李东来这老家伙爱喝这酒，确实不一样啊。”

李东来，就是之前红旗饭店的那个李主任。

林建军可是记得清楚，前一世就是这老东西暗示父亲给他送这个好酒过去，然后父亲最后也转正。

不过也奇了怪了，上次在东海大酒店办的那个馄饨大赛，自己拿了第一名怎么一百块钱的奖励还没给我呢？

还有就是那次红旗饭店的陈玉刚输得这么惨，李东来为了国营饭店的面子，肯定不会这么善罢甘休，这都过去了这么多天了，倒是安静的不一般。

“这第一杯，谢谢咱儿子！”林国强端起酒杯，递到林建军面前，“要是没你，咱还不知道啥时候能过上这日子，你爸我还在红旗饭店做临时工呢。”

“爸，我也没做啥。”林建军接过酒杯，心里暖烘烘的，“都是咱一家人一起使劲，还有街坊帮衬。”

“第二杯，谢谢街坊们！”赵桂英也端起酒杯，对着弄堂口的方向举了举，“要是没王阿婆、李大爷帮腔，咱也撑不过之前的坎。”

小胖看着他们喝酒，馋得咽了咽口水。

林国强看见，笑着把手里的红薯递给他：“你也有份！今天你切配的菜，比以前匀净多了，没浪费，是个干厨子的料子。送菜也麻利，叔在这也谢谢你了，子健。”

“国强叔，跟我还客气啥呀，桂英婶子也从没拿我当外人啊，还有建军哥上次多给我五块钱薪水，这钱帮了我家大忙。”

“哦？”

林建军有些奇怪，小胖家的情况他倒不是很了解。

虽说在一个片区，但是林建军之前一直在备考，也从未关心过邻里之间的事。

只是他依稀记得小胖父亲好象也在厂子工作，至于哪个厂子还真不清楚，他家还有个姐姐应该刚刚中专毕业，比自己大不了多少。

“子健啊，有什么难处和婶子说，没事的，你这孩子。”

赵桂英看着懂事的小胖，有些不忍心。

“婶子，没事，都办好了。就是我姐去文化局考试，笔试第一名，但是没资格面试，还不是官场那弯弯绕绕嘛。现在好了，前天回家听我姐说，她已经入职文化局不知道哪个科室了，做干事。”

“呦，子萱这孩子我打小就看着聪明，有出息，果然这你们这批孩子里面最能耐的，都吃上皇粮了。”

赵桂英眼里有一点落寂。

她在儿子初中的时候也琢磨着要是成绩不算好就上个中专出来也好找工作。

如今子萱这丫头，挣不挣钱无所谓，面子是挣足了。

比儿子这样的个体户说出去有面子太多了。

看出母亲的神态不对劲，林建军急忙去安慰，“妈没事的，儿子虽然没上大学没个好工作，但是咱能挣钱啊，以后做大了，我就招大学生给我站台。您要是觉着还不满意，得，儿子给你找个大学生媳妇！包你面子挣得够够的。”

“去你小子的！”

赵桂英和林国强被儿子气笑了。

林建军知道，沉芸这个时候应该在上大学。

自己趁着这些年，抓紧挣钱，有钱和有学问总得落一样吧？

不然老丈人又该看自己不顺眼了。

另一边，红旗饭店办公室的电灯泡还没熄。

透亮的橘黄光中，陈玉刚锁上厨房仓库门后来到李东来这里。

“李主任，都办妥了。”

“恩，知道了，你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