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入秋之后，这白天时间越来越短了。

早上都快六点了，天才微微亮。

清晨的煤炉刚烧旺，赵桂英就抱着床旧棉被蹲在天井里忙活。

被面是洗得发白的碎花布，她用剪刀裁出个圆筒，里面塞满蓬松的棉絮，再缝上粗布底，一个圆滚滚的棉花保温桶就成型了。

“把饭菜装这里面，再裹层油纸，送过去肯定还烫乎。”

她把保温桶递给小胖，眼里满是期待，又有点担心，“你骑车慢着点，别把桶晃倒了。”

“婶子放心！”小胖拍着胸脯，把保温桶牢牢绑在二八大杠自行车的后座上。

车把缠着防滑胶布，车座子垫了块厚棉垫，是林国强为了送餐特意改装的。

桶里装着李大爷的阳春面、百货店的 10份工作餐，还有理发店周师傅订的 3碗馄饨，热气通过油纸，在桶壁凝出细小的水珠。

林建军帮小胖把车把扶稳：“先送李大爷家，再去百货店，最后到理发店，路线别绕。要是有人问，就说以后都能送餐上门，订一周还多送碗汤。”

他知道，这送餐服务不仅是帮街坊省事，更是拉客的关键。

因为那刘二只会守着灶台等客，没法象自己这样灵活。

更不用说还有对区里路线轻车熟路的小胖这大小伙子。

小胖脚一蹬，自行车“丁铃”响了声，顺着弄堂骑出去。

刚到李大爷家门口，就看见老人拄着拐杖在门口张望，裤脚还沾着点泥。

“李大爷，您咋站这儿等？”小胖赶紧落车，从保温桶里端出阳春面，碗里的葱花还绿着，汤面冒着热气。

“闻着香味就出来了。”李大爷接过碗，眼睛笑成了缝。

以前他总让儿子下班带饭，儿子忙起来就忘了，常吃冷馒头。

现在小胖每天准时来，不仅送面，还帮着倒门口的垃圾，擦院子里的石桌。

“你比我亲孙子还贴心！”李大爷从兜里掏出块水果糖，塞给小胖，“拿着，甜口。”

小胖揣着糖，骑车往百货店赶。

刚到店门口，穿蓝色卡其布工装的姑娘们就围了过来。

“小胖子，今天的饭还热吗？”张会计笑着问。

上次刘二也给百货大楼送过一次饭，用的是掉漆的铝饭盒，送到时菜都不太热了，油星子凝在表面。

“我说张姐，叫我小胖吧，后面加个字感觉不太象好话。”

“就你小子嘴甜，我喊你妈叫丁姐，你管我叫姐？行！依你，小胖。”

小胖掀开保温桶，肉香飘了出来：“张姐您尝，还冒热气呢！”

姑娘们接过饭，咬一口红烧肉，都直点头：“还得是好再来的饭菜！昨天贪小便宜，去那什么刘记搭伙饭，什么苟辟玩意儿，他家的饭送来硌牙，你家的不但味道好还热乎。”

张会计还特意把店门口挂的“送货上门”木牌擦了擦，往显眼处挪了挪。

这木牌是林建军帮忙做的，80年代的商户里，能有配送服务的，还真没几家。

只是自己这才配送没几天，建军自己家饭馆子居然也能送饭上门了。

这孩子也太会做生意了。

消息很快传到刘二耳朵里。

他蹲在自家破煤炉旁，看着林家的二八大杠在弄堂里穿梭，心里直发痒。

“不就是送餐吗？谁不会似的！”

他翻出家里的掉漆铝饭盒，这饭盒边缘凹了个坑，还是前几年在工厂当搬运工时发的。

他匆匆装了 5碗馄饨，用绳子绑在自行车后座，也往理发店赶。

周师傅正等着林家的馄饨，见刘二推着车来，皱了皱眉：“我订的是建军家做的。”

“都一样！我这馄饨比他家的便宜 5分！”

刘二把铝饭盒递过去。

周师傅打开一看，馄饨汤洒了一半，油星子沾在盒盖里，黏黏糊糊连一片，摸起来都快凉了。

他舀起一个馄饨，咬了口，皮都坨了，馅里还带着点腥气。

“这咋吃？”周师傅把饭盒推回去，“还不如吃泡面，你拿走吧。”

刘二脸涨得通红，攥着饭盒往回走，路过林家天井时，正好看见小胖帮赵桂英卸保温桶，桶里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街坊们围在旁边，七嘴八舌地说：“刘二送的馄饨都凉透了，还是建军家的实在！”

“可不是嘛，人家还有保温桶，刘二就用个破饭盒，能不凉吗？”

刘二没敢停留，骑着车飞快地躲回自家天井，把饭盒往案板上一摔，馄饨洒了一地。

他看着自家的破煤炉，又想起林家的棉花保温桶，心里一阵发堵。

凭什么？！

劳资辛辛苦苦一大早起来去黑市买包好的馄饨回来煮，这帮不识货的！

确实，站在刘二的角度，他还真的费了心思的。

毕竟，之前他连水开了是什么样都不知道。

成天东混一餐，西骗一顿的。

傍晚收工时，小胖拿着几张新的订饭纸条跑回来：“建军哥！李大爷说以后天天订阳春面，百货大楼那边还要加 2份，连隔壁修鞋铺的老许都要订！”

赵桂英笑着端出刚炖好的肉汤：“这送餐还真管用，比守着灶台等客强多了。”

林建军接过纸条，眼里亮了：“明天咱再做两个保温桶，让小胖多跑几家商户。刘二想跟咱抢生意，还差得远呢。”

毕竟自己这帮帮衬自己的有这么多人呢，刘二光杆司令一个，拿什么比呢？

他看着弄堂里渐渐亮起的灯，心里盘算着。

等把送餐服务做稳了，再把多研究添加送餐菜单，说不定能吸引更多像汽轮机厂这样的大客户。

小胖坐在八仙桌旁，剥开李大爷给的水果糖，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

自己越来越爱送餐这样的服务性的活了，看来自己还真是天生的‘外卖圣体’。

他想起今天送完饭，李大爷拉着他的手说“以后常来”，心里暖暖的。

以前他总觉得送餐只是力气活，现在才明白，这里面已经有着人情味儿了。

还有那个刘二，今天自己可是亲眼看见他也带着饭盒出去送了，只是不知道送给哪家。

不过想来也没什么，就他那厨艺和服务，早晚得关门大吉。

有这钱跟精力，买两斤排骨吃吃不香吗？

非要折腾。

但刘二毕竟是巷子里出了名的搅屎棍，就怕他还出什么阴招。

这家伙绝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