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汽轮机厂和百货公司的饭盒拿出来洗洗擦擦,今晚来吃饭的街坊多,我怕下午来不及。”
“行。”
午后的弄堂晒得暖洋洋的,林家天井里却透着股忙乱的热气。
赵桂英正蹲在煤炉边擦铝饭盒,一个个印着“汽轮机厂”“百货店”的饭盒码得整整齐齐,铝皮被擦得发亮,能映出人影。
林国强在灶台边熬腌笃鲜,砂锅里的麻笋和筒骨咕嘟冒泡,香味飘得满弄堂都是,连隔壁的狗都时不时趴在门口嗅。
林建军刚帮着把晚上的菜洗好,正准备去给小胖送备用饭盒,就听见弄堂口传来“噔噔”的急促脚步声。
他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
里委的张主任正朝这边走,穿着件洗得发白的卡其布中山装,领口扣得严严实实,胸前别着枚“为人民服务”的塑料徽章,手里攥着个黑皮本,封皮上印着“东海市江湾区里委”的红字,一看就是来办事的。
“国强在家吗?”张主任的声音刚落,人已经跨进了天井,黑皮本“啪”地合在手里,目光扫过新砌的白瓷砖灶台,又落在那摞铝饭盒上,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林国强听见声音,赶紧从灶台边直起身,手上还沾着面粉,慌里慌张地在围裙上擦了擦,从兜里摸出一包“东海牌”香烟。
五分钱一支的便通货,平时舍不得抽,专门留着应付事的。
他抽出一支递过去,脸上堆着笑:“张主任,您咋来了?快坐,我给您倒碗水。”
张主任没接烟,手还攥着黑皮本,指节有点发白:“不坐了,我来问个事。最近有人反映,你们家在这儿开馆子,是不是有投机倒把的苗头?”
“投机倒把”四个字一出口,赵桂英手里的饭盒“当啷”一声差点掉在地上,她赶紧扶住,指尖都泛了白。
弄堂里本来还挺热闹,这会儿突然静了下来,隔壁王阿婆、李大爷都从门里探出头,眼睛直勾勾地往林家天井瞅,连晒衣服的竹杆都忘了挪。
“张主任,您可别听人瞎传!”
林国强赶紧把烟塞回烟盒,往前凑了两步,声音放得更低,“咱就是给街坊搭伙,帮汽轮机厂的工人解决个吃饭问题,没收多少钱,刚够买肉买菜的。”
他指着灶台边的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今日搭伙:王阿婆 5两粮票+ 3毛,胡师傅 2斤粮票+ 1块 2”,“您看,都记着呢,没敢多收。”
张主任的目光从黑板上扫过,又落回那摞铝饭盒上,伸手拨了拨最上面的一个,铝皮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么多饭盒,可不是街坊搭伙能用完的。汽轮机厂多少人在你这吃?一天能卖多少份?”
“不多不多,就几份!”林国强赶紧说,“都是夜班工人,食堂没饭,容总特意跟我打招呼,让我帮忙做的,真不是开馆子。”
赵桂英站在旁边,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又不敢,手里的抹布攥得皱巴巴的。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个,还是来了。
她偷偷看了眼弄堂口,只见张翠兰正站在对面门口,双手抱在胸前,撇着嘴跟旁边的人小声嘀咕:“我就说嘛,没执照瞎折腾,早晚要被查。这投机倒把的事,能长远吗?”
声音不大,却正好飘进天井里。
林国强的脸一下子红了,想说什么又憋回去,手不自觉地揪着围裙边角。
就在这时,小胖骑着自行车回来了,车后座还绑着两个空饭盒。
他刚进弄堂就觉得气氛不对,看见张主任站在天井里,脸一下子白了,赶紧把自行车停在门口,低着头躲到林建军身后,小声问:“建军哥,这是咋了?”
林建军拍了拍他的骼膊,让他别说话,自己往前站了半步,脸上尽量装得平静:“张主任,我们真是搭伙,不是开馆子。您看,这些饭盒都是工人自己带来的,我们就收点成本费,连油钱都没算进去。要是您不放心,我给您拿帐本看看,每天进的肉、菜,花的钱,都记着呢。”
“而且本就是帮街坊忙的,没指着挣钱,奈何邻里邻居的太客气了。”
林建军早就咬死了这套说辞。
而且自己砌灶台前也去里委打过预防针,这次肯定是哪个看不惯的家伙闲着没事干投诉了。
一般情况下里委肯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踏麻的。
林建军越想越气,这世道,真见不得别人好。
张主任斜了林建军一眼,没接话,反而翻开了手里的黑皮本,指尖在纸页上划着:“最近区里在搞市场整顿,专门查无照经营、投机倒把的。你们家这情况,我得记下来。”
他从兜里掏出支钢笔,笔帽上还印着“东海自来水厂”的字样,在“市场整顿记录”那一页,一笔一划地写“林家弄堂林国强疑似无照经营搭伙饭”。
钢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弄堂里格外刺耳。
王阿婆忍不住探出头,小声劝:“张主任,建军家真是实在人,给咱街坊做的饭又便宜又好吃,您别误会了。”
“就是啊张主任,”李大爷也跟着说,“我老婆子行动不便,建军天天给送阳春面,没收过额外的钱,这哪是投机倒把啊。”
张主任没回头,还是低着头写字,写完把笔帽一扣,黑皮本往怀里一揣:“街坊的话我记着,但规矩就是规矩。你们要是真想做搭伙饭,就得按规矩来,该办的手续不能少。”
林国强赶紧点头:“您放心,我们肯定按规矩来!”
赵桂英在旁边看着手微微发抖,这可咋整啊?
要是真被认定成投机倒把,咱这搭伙饭就做不成了。
难道家里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就要关门大吉了吗?
赵桂英攥着围裙角,指节都泛了白,眼睛死死盯着张主任手里的黑皮本,生怕他再说出“投机倒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