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长,”李建成深吸一口气,将姿态放得更低,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依赖与恳求。
“您所说的‘猛药’……容后再议。
如今苏信北伐在即,大军压境,眼下之计,该如何应对?还望仙长教我!”
他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深不可测的道人身上。
仿佛只有他,才能引领李家渡过这次倾复之危。
林澹然眼帘微垂,枯瘦的手指轻轻捻动拂尘玉柄,沉吟片刻,方才抬起眼皮,平静地吐出三个字:
“渡河,撤。”
他的声音不高,却象重锤敲在众人心头。
“敌军士气正盛,苏信锐不可当。
暂避其锋芒,退守黄河北岸,倚仗天险,重整旗鼓,再寻战机方为上策。”
“撤?”
“渡河撤走?”
不等李建成回应,帐下几名脾气火爆的李家将领已然按捺不住。
猛地站起身来,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与愤慨。
“大公子!仙长!我们费尽千辛万苦,战死了多少弟兄才渡过黄河,兵临东都城下!
如今敌人尚未真正交手,岂能因一人之勇便望风而退?”
一位满脸虬髯的将领声如洪钟,激动地挥舞着手臂。
“是啊!东都近在咫尺,破城之功唾手可得!
此时撤退,军心涣散,再想打回来,难如登天!”
另一名将领附和道,眼中闪铄着对功名利禄的渴望。
对他们而言,攻入东都,意味着从龙之功。
意味着封侯拜将,光耀门楣。
这是他们搏命换来的、此生可能仅有一次的机会!
甚至有人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如同雕塑的李元霸,带着几分侥幸心理说道:
“四公子神力无敌,昨日不过稍逊半筹。
今日有诸位将军并力死战,又有两位仙长坐镇,未必就不能与那苏信一较高下!何至于未战先怯?”
帐内一时群情汹汹,反对撤退的声音占据了主流。
这些将领大多出身贵族或草莽豪强,习惯了凭借血勇和兵马厮杀。
对于林澹然这种玄乎其玄的手段本就心存疑虑,此刻更觉得他是被苏信吓破了胆。
李建成将众将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亦是天人交战。
他何尝想退?
好不容易打到东都门口,眼看宏图霸业就要迈出最关键的一步。
此刻撤退,前功尽弃不说,对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他转向林澹然,脸上挤出一丝为难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不易察觉的推诿:
“仙长,您看……并非建成不愿听从您的良策,实在是众将士求战心切,义愤填膺啊。何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澹然和一直闭目养神的谢弘,言语中透出一丝试探:
“昨日之战,元霸虽未能取胜,却也未露败象。
仙长与谢仙长尚未出手,胜负之数,犹未可知。此时言退,是否……为时过早?”
他心底里,对林澹然的判断也产生了动摇。
仅凭昨日一战就断定李元霸不如苏信?
他更愿意相信是林澹然不愿尽全力,或者……根本就是徒有虚名。
面对李建成的质疑和众将的喧哗,林澹然依旧稳坐原地,脸上无喜无悲,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
他既未动怒,也未辩解,只是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近乎淡漠的语气缓缓说道:
“大公子既然心意已决,贫道亦不多言。你,自然可以不用走。”
他话锋一转,带着一种洞悉命运的冰冷:
“因为,用不了多久,苏信便会杀来了。
届时,走与不走,恐怕由不得你了。”
还有一句话,他藏在心底未曾说出。
等到兵败如山倒,刀架在脖子上的时候,不想走,也得走!
既然现在不听劝告,执意要见识一下真正的绝望。
那就……等着吧。
“杀过来又何妨?难道我等还会怕他苏信一人不成?”
“正是!我李家儿郎,没有孬种!”
将领们闻言,更是怒火中烧,纷纷出言呵斥,看向林澹然的目光充满了鄙夷。
在他们看来,这道士除了装神弄鬼、危言耸听,别无他用。
冲锋陷阵的是他们,运筹惟幄的也是他们,凭什么要听一个山野道士的指挥?
帐内气氛剑拔弩张,将帅之间的信任已然出现了巨大的裂痕。
就在这僵持不下之际——
“报——!”
一名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进大帐,脸色煞白,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形:
“大公子!不好了!隋军……隋军出兵了!
那苏信亲自率领前锋精锐,已经……已经快杀到大营门口了!”
“什么?!”
这一次,连李建成也霍然变色,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就这么……直接出兵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刚刚才听到南岸传来誓师的呐喊,按照常理,大军出动需要时间整备、分配任务、排列阵型。
怎么可能转瞬之间就兵临寨下?
“是,是的!苏信一马当先,速度极快,我军前哨根本来不及反应!”传令兵气喘吁吁地证实道。
“狂妄!简直视我李家大营如无物!”李家将领们又惊又怒,纷纷抽出兵刃。
“大公子,既然他苏信自己送上门来找死,我们就去会会他!看他是不是有三头六臂!”
众将群情激奋,不等李建成下令,便已呼喝着冲出大帐,前去组织兵马迎敌。
帐内瞬间空旷下来,只剩下李建成、林澹然、谢弘以及如同野兽般躁动不安的李元霸。
李建成脸色阴晴不定,看着依旧稳坐钓鱼台的林澹然,心中那份不安愈发强烈。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采纳了林澹然之前的部分建议:
“仙长,为防万一……就依您先前所言,立刻去准备船只,停靠在北岸,以备不时之需。”
“善。”林澹然微微颔首,似乎对此毫不意外。
安排完退路,林澹然也缓缓站起身,掸了掸道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旁边一直如同枯木般的谢弘说道:
“老谢,李家将士似乎对我等多有误解,以为我等只会空谈。
今日,也该是你我活动活动筋骨,露上一手的时候了。
否则,还真让人以为我们是来此混饭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