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口最早的设想是打算做个船舶基地,拆拆零件修修船,接驳中转一些货物,所以人员方面是从各地抽调一些干部,再加之一些外语和传播类的专业人才。但从招商以来,蛇口真的像开了大口疯狂吸纳,制氧厂、货柜厂、机械厂、化肥厂、钢厂铝厂扎堆进来,后续还有各大银行、港务公司、地产公司,还要成立专门的工程公司,全面升级蛇口配套。
这些直接导致人才缺口像溃堤也似的,我们需要各类专业理工人才、需要管理人才,更难的是懂外语的会计之类。此时此刻,大大小小的领导们奔走在上海、广州、武汉,寻求调令开招聘会,蛇口的未来让人难以想象。”
郑鸿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干什么,但这话听着有些激昂,或许是他见过蛇口最后也是最极的破败,而这些又发生在极短的时间里,土地竟也诠释着化茧成蝶。
“你的工作就是向导,跟车把人们从罗湖接到蛇口,然后进行下一步的生活安置。你本地人的身份大有效用,不象接待科的其他同事,你还了解蛇口的过去,假如遇见一些不够坚定的同志,以你的口吻来讲述这种巨变更有说服力。”
听着听着,郑鸿吸溜起来,肖盛南一注目,他捂住右腮,不断轻揉。
“还有啊,来的都是人才,虽说我们讲的是来去自由,但还是希望来的人都能留下。所以呢,情绪上要尽量安抚,有须求尽量给他们解决。”
这下郑鸿是真牙疼了,说好听了是干接待,说不好听不就是鞍前马后有求必应嘛,若是顺顺当当麻烦点倒也不怕,万一有所差池,责任全归自己也是一种安抚。直觉告诉郑鸿,这工作很容易受累不讨好。
长期打铁不在郑鸿计划内,肖盛南的用心安排又显得唐突,站在世俗的角度,接待科的工作显然比打铁体面多了。郑鸿心想,自己势单力弱,没有太多选择空间,况且来蛇口这么久也没混出个稳定的样子,接待科和纯苦力是性质完全不同的工作,仿佛是摸爬滚打之后得来的好路子。
“肖哥,我怕忙不过来,能不能让村里一个小兄弟跟着我,工钱不用考虑,我自有办法。”当听说要涉及蛇口往事的时候,郑鸿就想到了梁壮壮,有他随身跟着不至于露馅,况且那家伙发育太慢,岁数也不够,体力活没人敢用。
这要求虽不在请示之内,但肖盛南还是点起头来,目有赞赏望着郑鸿,足以见得自己的话郑鸿听进去了,提携一下小兄弟,早些接触一些有能力的人,真可谓是推己及人了。
第二天郑鸿入新职,要说当前蛇口人力最大的特色,应该就是“人无定职”了。指挥埋线的也管仓库、干文职的兼着采购,上午还在对接新设备、下午就要跑去山脚看安置房,所以在接待科遇见陆萍,也就不奇怪了。
不过二人业务范围完全不同,陆萍的工作是接待外商,以翻译为主,郑鸿是对内的一线接待。印象里,自打年后陆萍便没有见过郑鸿,不禁有些惊讶。
“还以为你离开蛇口了呢,你现在都不在村里照面了吗?”
“村子都快推平了,去了也是看废墟。”
“那你住哪里呢?怎么也比之前那个塌腰的强吧。”
“还好,还好。”
乍一碰见,郑鸿就在疯狂组织语言,原以为三几个词的事,不料陆萍还闲聊起来了。“上次工地上我和你说的刊物你还记得吧,现在我们有了打字机和油墨,原本打算建新社、办新报、起新刊,但目前看来还有难度,所以只能先办一个小报,今后你有什么素材都可以投给我们,或者你有线索也行,我们去实地采编。”
陆萍说得飞扬,很象当初老邬老宅时,对郑鸿讲着最通俗的对外开放。
“故事多着呢,别忘了我的那篇,那些红脚艾很费力的。”
陆萍抿嘴一笑。“我还以为你只记得酱菜和奖金呢。”
“记性真好。”
……
新工作一开始,郑鸿内心波澜起伏,干了长久的苦力,他习惯了和推土机、铁锤铁砧相处,每天都重样反而轻松。如今他却要面对天南海北多是正装的人,职责所在他还要留意人们的情绪。
或许,避免“穿插”是人的一种本能,人当在一处,而后一步步,“此时亭台、彼时楼阁”。而若“今时江水、去向荒原”,便有诸多按捺不住,甚至怀疑走了歪路。
好在梁壮壮出了大力,并且在接触到这些外来人之后,郑鸿愈发觉得这小子嘴上功夫了得,或许老邬并不是烦他,而是有些话茬连老家伙也接不住,于是以怒来掩了。
第一个月整体平顺,接待的人都比较有礼,虽然他们分布在差别很大的岗位上,但都是有学识函养的人,有些要求知道不太好办也就不难为郑鸿了。郑鸿也很努力,他所在的下属工作组据说有十几号人,不过大家负责的地域和分内要务都不同,几乎碰不着面。
这些人是不存在编制一说的,只能算是一个“外包小组”,不过肖盛南透露过一些,以后有机会走公开招干的话,这些工作经历都是很亮眼加分项,郑鸿又多了一个动力。
这一天,郑鸿又接到了一个十人队伍,在火车站前集合的时候,便有一人引起了郑鸿的注意。或许是整日接触的缘故,让郑鸿对这些技术工作者有了一份既定的“画象”,虽然仪态各不相同、岁数也相差很大,但还是有气质方面的相近之处。
而他所留意到的这个人,总是拧拧脖子或者抻抻后背,对身上的这件衬衫显得非常不适应,手腕处的勒痕有三四圈,且细小如米,象是刚刚摘下了缠绕式的多圈手炼。
最重要的是,人们一路上都是四处望着,对新环境的大处小处多有留意,神色也很复杂。只有这个人一路上半低着头,对周遭不闻不问,坐在车上手指不停点着膝盖,充满暗自盘算的意味。
此人名叫曲福林,资料上显示他懂外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