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清武会复灭,案宗一部分放在刑部案牍库外库,另一部分比较机密,便放在了内库。张楚金拿出的这些正是外库部分。他翻阅了两册,果然上面都是一些简单的东西。张楚金揉了揉鼻梁处,困倦感和压力同时充斥在脑海里。他在短暂的闭目后,干脆两手拍了拍自己的脸庞。
张楚金很快再次翻开又一册卷宗……半柱香过去了,就在他想要不要申请调阅内库卷宗时,一个词的出现,让他眼前一亮。
“以邪药长春液蛊惑人心。”张楚金下意识地念出这句后,马上想起了白鹤楼的长生露。
一个长春液,一个长生露。这名字如此相象,即便不是同一种东西,蛊惑人心这点,倒是极为相似。如此想来,白鹤楼会不会与清武会有何瓜葛,又或是它本就是清武会的馀孽复辟创建的势力……鬼市这种无法无天之地,的确容易滋生叛逆。
他越想越觉得心惊肉跳。若是真牵扯上了这等大事,必须及时向圣上禀报才是。
不过眼下只是猜测,并无实证,不好声张。张楚金拧着眉头,又想起了检尸使出不堪言徐章尸首所得到的死因。他沉思片刻,叫来了人,追问起他们对徐章人缘往来调查的进度,却没有获取任何值得注意的信息。
“不是在大理寺,就是在家,去平康坊白马楼也是偶尔。”张楚金嘀咕了一句。
据徐章之妻刘氏所言,从半个月前开始,其夫突然往家里拿回大量的绢锦之物。徐章对刘氏声称是新认识的朋友在做生意,他投了些钱帛进去,才有了分利。如此一来,他每次收取分利,又是去了哪里?所谓的友人铺子又是哪一家,东市还是西市,总不能是鬼市吧!
虽说张楚金觉得这些话都是徐章编造之言,毕竟以对方大理寺丞的俸禄来说,实在难以分出钱财去参与生意。更别说其家中尚有病重老父。不过,不管绢锦财物从何而来,徐章都得与某个人接触吧。
“有何不妥吗?”这时,一人从门外进入,手里拿着一册簿籍。
张楚金抬头,有些意外地说道:“裴公是有何事?”来人不是旁人,而是右侍郎裴谈。裴谈掌管狱具。他们二人身为左右侍郎,时有沟通,但眼下他正在忙于徐章之案……
大约是看出了张楚金的困惑,裴谈抬手举着手里的簿籍,回道:“路过而已。”他话音一落,便自动落座在一旁的椅子上,并满脸笑意地说:“守晦公昨日,将那姓范的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实在是大快人心。”
“白羽这小子嘴真快。”张楚金合上了手边的卷宗,干笑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这位同僚向来看大理寺不顺眼,所以便无视了对方那句“姓范的”,接着又说:“某不过区区四品,怎敢冒犯范公。不过是以《律》《令》讲道理罢了。”
裴谈抚了抚身上绯色官袍的褶皱,低着头说道:“好一个‘讲理’……”再次抬眼后,他哈哈大笑了起来,补充道:“这的确是守晦公的作风。”
面对同僚这番不知是讽刺还是真心话的反应,张楚金愣了一下。两人前后脚升任刑部左右侍郎,初次见面对方便很是热情,开口就呼他的字“守晦”,但彼此的关系也仅仅是同在刑部任职而已,并无私交。
他想到这点,稍作尤豫后,开口道:“裴公有话不妨直说。”
裴谈又是一声笑,回道:“真是路过。”他想了一下,补充了一句:“若说目的,我只是来看那人笑话。”
张楚金听到这里,略微发怔后,暗自在心里苦笑。他想那位大理寺卿对自己的敌意,也有这位右侍郎一份“功劳”吧。刑部接了天后的密令,获得死刑复核权后,暗地里刑部的地位也压了大理寺一头,一些刑部官员便因此有些放肆了起来。裴谈便是其中的代表,不久前的一场私人宴席上,其面对三品大理寺卿竟以“范卿”称之……这件事还是张白羽从闲话里听来的。
“裴公要失望了。大理寺扣留尸首,眈误了此案验尸的最好时机……你看的怕是某的笑话呀。”张楚金长叹了一口气。
“守晦公过谦。”裴谈说着便起身告辞。
张楚金看着对方的背影,头疼。看来徐章一案不管背后是否涉及清武会复辟这等大事,也从开始便注定会成为刑部与大理寺暗斗的一场戏。而他只能赢。
他带着又重了一分的压力,离开了左侍郎衙。
徐章能一次拿回十几匹绢帛,绝非他一人能带回来的东西,那就得雇佣坊车运回去……从这点上进行调查,本是一条可行之路,可整个长安城可雇佣的坊车又有多少,恐怕不是三两天就能轻易查到的。况且就是查到了,又有谁记得徐章从何处运的布,也很难说。所以张楚金决定选择另一个方向。
如此数量的绢帛,自不会是贵重的那类。既是普通织造之物,来源便不好追查。只是刘氏说过那些东西已经换成了钱两,那就说明它们已经流向了绢行或帛肆……这两者在绢锦方面都相当有经验。
不多时,他便第二次到了徐宅。
“东市一家帛肆,赵氏帛邸。”刘氏肯定地回答道。
“为何不去官营绢行?”张楚金追问。
刘氏脸上有几分不安,却还是答道:“我想着贯税抽取太高……私人帛肆虽折价贬三成,但也可易货。”
官营的确会抽取贯税,张楚金听妻子抱怨过这事,但他并不知晓帛肆竟然不止兑钱,还可以直接换得货物。他点了点头,而后说:“烦请贤阁陪某走一趟。”
帛肆之人终日与绢锦打交道,说不定能从一丝半缕中判断它们的出处。这便是他此行的目的。而结果也正如预料的那般,半个时辰后,他便从赵氏帛邸这家私人帛肆中获取到了想要的信息——那些绢锦里有一种花色在市面上并不怎么受欢迎,而今只有东市另一家陈记帛庄和梁氏锦楼可能还有卖的。
“陈记帛庄……”还有梁氏锦楼。张楚金欣慰地念叨着两家铺子的名字,转身便与刘氏告别,回了刑部公廨。
而张白羽也带着另一封信候在了左侍郎衙内,此时,正在那来回踱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