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怜叶脱下紫衣,从里面又拿出一些用以伪装身形的破布,将它们都丢回了井里,而后他们三人在黑袍女子的目送下离去。回程路上三人默契地保持了沉默,尽管天色泛起了白,但仍是昏暗,他们趁着宵禁刚结束街上还没多少人,提着灯悄悄地赶至福悦客栈。
“温小娘子为何会变成紫衣人?”房门刚关上,三人便围坐在桌前歇息。张楚金便迫不及待问起了事情的原委。
温怜叶伸手想给自己倒上一杯水,却又及时止住动作。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放下冰凉的茶壶,解释道:“我追得太急,被白袍夜不行发现了。没办法,只好把他给弄晕了。我扒掉他的袍子,本打算扮成他去会一会紫衣人……”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舔了舔嘴唇。
“我已经吩咐人送茶,你先忍耐一下。”这时张楚金说道。
刚才温怜叶抬着师父和四轮车上楼,脚步匆忙,倒是在这点上疏忽了。直到坐稳,才觉得口渴。她点了点头,再次说:“但我仔细一想,这白袍会不会太抢眼了……就把袍子先收起,打算探一探再说。”
一直没说话的欧阳枫,突然说:“我希望你下次不要这样冲动。”他的脸上还有疲惫之色,语气很软。
“映月兄说得对。比起长生露,还是性命更重要。”经过白鹤楼一遭,张楚金觉得破案固然重要,但要是在案子破解前就没了命,得不偿失。他现在想想那时混乱危急的场面,还心有馀悸……接下来的四日,张楚金决定不会再让自己或者其他人置于危险之中。
他低着头盯着桌面上自己轻握的拳头,又抬起头来,问道:“你在哪遇到的那位大娘子。”
大娘子指的便是白鹤楼从天而降的黑袍女子,也是之前在棺材铺外遇到的斗笠面纱女子。此女的声音经过改变,但也能听出她的大致年纪接近四十。而张楚金最在意的是,在这位大娘子的身上,总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可在他的印象里,除了好友的徒儿温怜叶外,自己从未认识过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子。
温怜叶不知张楚金的心思,便回道:“我按照光头老者所说的地点,找到了药铺。一进去就看到了她……”原来当时身着紫衣袍的人正是斗笠面纱女。温怜叶对气味敏感,所以第一眼便认出了对方,对方也一样。两人都没有揭穿彼此身份的意思,直到离开后,在一处无人发现的角落里,她们动了手。
“温小娘子真是胆大包天。”张楚金听到这里,不免叹道。同时他更好奇斗笠面纱女到底是什么人,竟然在温怜叶两次主动出手下,都避而不战。
温怜叶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嘟囔道:“我觉得您还是和我师……”
她话说到一半,门外传来了敲门声,是茶博士送茶来了。张楚金率先起身,前去开门揭下了一壶热茶。待门重新关上后,他动作利索,倒了三杯茶,第一杯就是给在场的温小娘子。而温怜叶也是高兴地接过杯子,吹了一吹。
“应该不太烫,我吩咐过了。”张楚金拿起茶杯轻试了一口,然后点了点头。
温怜叶和欧阳枫闻言,也喝了起来。温度刚好,因此,他们又多喝了两口。张楚金也是连连喝了三口,才放下茶杯,并问起左侧坐着的人方才要说什么。
“小娘子小娘子的,听着好生疏。”温怜叶咽下嘴里的茶后,便大大咧咧地说道:“您本就是我师父的好友,是长辈。再加之黑市一行,咱们也是过命的交情了,不如您也叫我‘叶儿’吧。而我嘛……”她嘴角咧开,看起来很开心。
张楚金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回事,便接过话:“好。你也继续叫我二叔。”提起这个称呼,他的心里也是一阵舒畅。
欧阳枫见此情形,一言未发,只是一口一口喝茶,但那茶水中却映入了他眼里的笑意。这片刻的放松后,他重新将话题带回了正事上,点道:“对方能提出与你换装,让你混进紫衣人中,而她去破坏并利用楼里的机关,便不会是简单之人。”
这一番话说到了重点。斗笠面纱女不光知晓沐生宝会上紫衣人能接近长生露,还对白鹤楼的机关了解,且独一人便轻易改变冷箭射击的方向,还操控了巨大的铁笼及时落下……这般情形,若说此女是白鹤楼之人都不足为奇。更别说她竟然连离开黑市的地下密道都清清楚楚,这又怎能不让人多疑呢。
张楚金的想法也是一样。若是斗笠女只是为了长生露,那她忙活了那么多,最后在得知这一次只拿到一瓶长生露时,竟然轻易接受了温怜叶的解释,愿意将长生露让与他们,虽说她收了几贯钱的补偿金,也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其实温怜叶也明白这些,但她想了一下,说道:“我开始便是不放心她,才会偷偷给其下了我温家的独门秘毒。但师父你们也看到了,若是无此女,我们的结局大约会是全军复没。”前一刻的笑脸,在这一刻增添了几分苦涩。
“恩,你说得对。”欧阳枫低着头,看着杯中茶水,稍作沉思后,选择相信徒弟的判断。
张楚金这一回没作声。他从怀中掏出了那枚素瓶,递向对面,换了个话题,问道:“白马楼说得好听,但这东西是否与徐章身上携带的那瓶一致,还得你查验一番。”他已经确认了瓶子外形,令人惊讶的是这枚素瓶的品阶更高,最起码得三品大员才能使用。
不过这也侧面证明徐章的“神仙液”多半出于鬼市。只有鬼市才敢肆无忌惮地无视法度,用各种官制瓷瓶装这些故弄玄虚的东西。
欧阳枫打开了瓶子,靠近鼻尖嗅了嗅,然后又将它交给了温怜叶。温怜叶从腰间拿出一只很小的宽瓶,然后将长生露往里面滴了一滴,接着她在张楚金的惊异视线下,张口尝了起来……还仔细品了品。
“味道比想象的好。”温怜叶一本正经地拿着宽瓶,点评道。
“除了丹砂和水银外,还有白虎涎。”她拿出一瓶药水喝了一口后,将长生露推回给张楚金。
张楚金则是在听到这句回答后,心里一沉。长生露与徐章携带的神仙液并不一样,这就意味着鬼市这一趟白去了!失望之色浮现在了他的脸上。
欧阳枫瞥了一眼装有长生露的瓶子,淡淡地说道:“两者有所不同,却未必没关系。”
张楚金抬头,重拾希望,问道:“何以见得?”
“我先前说过,徐章此人中毒已久,慢性丹毒。而他身上的神仙液若是长期服用,造成这般结果很是正常。然而……”欧阳枫似乎每次思考问题时,不是喝茶,就是玩起手中的金线。此刻亦是如此,他那根断了半截的线,依然在他手上缠绕牵扯了起来。
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已为他暂时压制了毒性,他却在之后突然暴毙,七窍流血。结合这点,再看这瓶从白鹤楼拿回来的长生露,你不觉得还有另一种可能吗?”
张楚金眼睛一亮,脱口回道:“他死前喝下的并非往日里喝的神仙液,而是更为高阶的长生露!”
但他说完,自己又觉得不太对。如果长生露会在短时间内致人死亡,这种东西又怎会在鬼市里成为千金难买的珍贵之物呢。想到这里,他对白鹤楼在沐圣宝会上戏弄击杀那么多人的行为,也无法理解,怎么看也没好处。而且看众人的反应,这种反常的情况应该是第一次出现。
欧阳枫面对好友的沉思,给出了推测:“我拿走他的神仙液后,若是他又获得了一瓶神仙液,而那一瓶从开始便含有致命剧毒呢?”
“说起来,案发现场有没有留下什么瓶子之类的呀,检查过了吗?”这时,温怜叶突然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