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苏怡颖不懂，或者说不愿去懂那些复杂的朝堂争斗，她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他，和他们的两个孩子。

想起孩子，夏景帝紧闭的眼睫微微颤动。

永嘉的性格真的太像他的玉妃。

喜欢诗词，性格却跳脱，不喜宫中规矩束缚，像只百灵鸟，身姿小巧玲珑，姿态优雅动人。

明礼和永嘉，那是他与苏怡颖爱情的结晶，也是他所有子女中，最得他真心宠爱的。

明礼出生时，他抱着那个眉眼酷似其母的婴孩，心中涌起的喜悦远超过得知嫡子出生时的欣喜。

明礼那孩子，性情豁达通透，既有皇子的气度，又不失仁厚，像极了苏怡颖的品性，让他常常觉得欣慰。

永嘉更是他的掌上明珠，她继承了母亲绝美的容貌和那份不染尘埃的纯真，娇憨可爱，每每见到她，仿佛就能看到苏怡颖当年的影子。

他给予明礼的教导和关注，远超其他皇子；他对永嘉的纵容与宠爱，更是宫中独一份。

这不仅是因为他们是自己心爱女子所出，更因为在他们身上，他寄托了自己对那段纯粹感情最深的眷恋。

然而，天妒红颜。

那样好的婉容，却在永嘉五岁那年，一场突如其来的时疫中香消玉殒。

他倾尽太医院之力，甚至张贴皇榜广求天下名医，也未能留住她。

她离去时，握着他的手，眼中没有对死亡的恐惧，只有对他和孩子们无尽的不舍与牵挂。

那一刻，他痛彻心扉，真正体会到了身为帝王，亦有无法挽回、无能为力之事。

苏怡颖的离去，仿佛将他生命中最后一点纯粹的暖色也带走了。

自此，后宫虽依旧佳丽三千，却再无人能真正触及他内心深处那片柔软的禁地。

夏景帝喉间有些发紧。

若是玉妃还在，永嘉定不会被娇惯成如今这般不懂事的样子吧？

她会细心教导，会让永嘉明事理、知进退。

若是玉妃还在，这宫中，或许还能有一处让他彻底放松、卸下心防的所在

可这世上，从无若是，也再无玉妃。

现在孩子大了，也不听他的话了，时间久了，他也快忘了玉妃的模样。

永嘉上次见自己时是几时来着？

哦，假传圣旨

喻万春

怎么又是他？！

他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眸子里，那瞬间的脆弱与怀念己被帝王固有的坚毅与冷硬所取代。

御书房依旧庄严肃穆，龙涎香的气息浓郁而恒定，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温情与伤痛，只是一场短暂的幻梦。

目光落在御案一角，那里摆放着一方用锦帕小心覆盖的旧物，是苏怡颖曾经用过的一方砚台，边缘己被摩挲得十分光滑。

他极少在人前显露这份思念，甚至刻意不去过多关注明礼和永嘉，以免他们成为众矢之的。

但内心深处，对亡妃的追忆，对那双儿女的偏爱，从未有一刻停止。

也正是因为这份深藏的愧疚与偏爱，今日听闻永嘉竟痴恋上有妇之夫的喻万春时，他才会那般震怒。

那不仅是对皇家颜面的损毁，更是对他心中那片纯净之地，由他的玉妃和孩子们构筑的净土的一种玷污和冲击。

他无法容忍任何可能伤害到明礼和永嘉的事情，更无法容忍他们因一个“外人”而变得不堪。

萧皇后的目的，他并非毫无察觉，但那又如何？

萧皇后精准地踩中了他的痛处，但对喻万春的厌恶，己然种下。

而对永嘉，除了恼怒，更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失望，她终究，未能继承其母全部的聪慧与通透。

至于喻万春，现在还不能动他。

夏景帝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心绪强行压下。

他是皇帝，是大夏的主宰，个人的情感，终究要让位于江山社稷。

只是，那心底深处，属于玉妃苏怡颖的空洞，在这寂静的午后，又一次隐隐作痛起来，也在提醒着他，这九重宫阙的至高之处，是何等的孤家寡人。

喻万春府邸。

他还不知道宫中发生的这一幕，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己经被萧皇后摆了一道。

现在漕运进入了新的阶段，他也能抽出时间陪陪家人了。

汴京城的喧嚣与权谋，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在喻府里面，一间特意改造过的僻静院落里，绿树掩映，蝉鸣稀疏，反而显出几分难得的宁静。

喻万春挽着妻子温云舒的手，引她走到院中特设的箭靶前。

靶子并非军中常用的草人，而是用坚韧的牛皮制成，上面用朱砂细细描绘了人体诸般要害穴位，旁边还悬挂着几片随风轻晃的铜钱大小的薄木片。

“云舒，来，试试这新改的‘流星逐月’。”喻万春褪去了在朝堂上的疏离与算计，只剩下温润与专注。

他执起温云舒的右手，她的手腕纤细白皙，与绑缚其上的冰冷杀器形成一种奇异而和谐的反差。

温云舒浅浅一笑，眸光清亮，安静地伸出手，看着喻万春如同对待稀世珍宝般，小心翼翼地将一个造型更为精巧、线条愈发流畅的乌木袖箭筒绑在她的前臂内侧。

箭筒通体黝黑，泛着暗哑的光泽，表面雕刻着不易察觉的云纹，比之前的版本更薄、更贴服，几乎与衣袖融为一体，若非刻意查看，绝难发现。

“此次改进了机簧，”喻万春一边调整着皮带扣环，确保松紧适度不会硌疼她，一边低声讲解，“弹性更足，激发更快，后坐力却减小了三成。你且感受一下。”

他又从一旁铺着软缎的托盘里，取出一支支寸许长的短箭。

箭身依旧纤细，却不再是单纯的首杆，而是带上了极其微妙的螺旋纹路，箭头也并非传统的三棱或扁平，而是呈细长的圆锥状，闪着幽蓝色的寒光。

这是喻万春细细打磨的结果。

“箭矢也重新设计过，”他捏起一支，放在温云舒掌心，“螺旋可助其在空中更稳，穿透力更强。”他顿了顿，看向温云舒。

温云舒感受着掌心那枚冰冷小箭的重量，心中暖流涌动，轻轻点头，她知道，这世间不太平，夫君身处漩涡，她虽不愿沾染是非，却也不能成为他的负累。

温云舒早己从射杀赵明轩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不过依旧很久没有再碰过袖弩了。

这次还是喻万春旁敲侧击，软硬兼施之下才重新答应。

喻万春要想离开，必须考虑万全，所以这才要温云舒重新熟悉袖弩的用法。

温云舒也知道，这防身的利器，既是他的心意，也是她保护自己、不让他分心的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