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你,不是因为我原谅了你,也不是因为我有多善良。”
“我只是不想容泽,因为你,而背负一辈子的遗撼和痛苦。”
“所以,在我这里,你不是我的仇人也不是我的婆婆,你只是一个需要治疔的病人。我不治仇人,只治病人。”
“接下来,我会为你进行针灸治疔。过程可能会有些酸麻胀痛,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说完,她不再废话,捻起一根银针,看准吉广琪头顶的百会穴,快、准、狠地刺了下去。
吉广琪的身体猛地一颤。
舒星若的手法极为娴熟,捻转,提插,行云流水。
一根又一根的银针,被她精准地刺入吉广琪头部、面部和瘫痪侧肢体的各个穴位。
头维、攒竹、地仓、人中、合谷、足三里
很快,吉广琪的身上,就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银针,象个刺猬一样。
舒星若的额头上,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这套“醒脑开窍”的针法,极其耗费心神和体力。
尤其是对于一个刚怀孕不久的孕妇来说,更是一种极大的负担。
但她没有丝毫的懈迨,每一个动作,都力求精准。
施针完毕,她又为吉广琪接上了电针仪,设置好刺激的频率和强度。
做完这一切,她才直起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看了一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吉广琪,转身走出了病房。
门外,苏容泽、韦瑛和季家安都焦急地等待着。
看到她出来,苏容泽立刻迎了上去,扶住她,拿出纸巾,心疼地帮她擦去额头的汗水。
“老婆,辛苦了。”
“没事。”舒星若摇了摇头,“今天施针结束了,留针半个小时就可以取下来。接下来每天一次,继续十天。她应该能醒过来。”
宁可芳看着她有些苍白的脸色,心疼不已。
“若若,你现在怀着孕,这么劳心劳力怎么行?要不,还是让你外公救吧。”
“外婆,我心里有数。”舒星若安抚道,“这个治疔我也算听有经验,累不着我的。您放心。”
其实亲手救吉广琪她有私心,苏容泽不可能一辈子和他母亲僵持着,救好吉广琪,只要她心存感激,不再加害自己就行了。
至于他们之间,永远不可能生出像跟韦瑛那样的感情。
一旁的苏容泽却不这么想。
他握着舒星若冰凉的手,眉头紧锁。
“不行,从明天开始,你施针的时候,我必须在旁边看着。万一她发疯伤到你怎么办?”
他还是不放心把舒星若和吉广琪两个人单独放在一个房间里。
舒星若知道他的担忧,也没有拒绝。
“好。”
就这样,舒星若开始了日复一日的治疔。
每天上午,她都会准时出现在吉广琪的病房,为她施针。
苏容泽则象个门神一样,寸步不离地守在旁边,目光警剔地盯着病床上的母亲,生怕她有任何异动。
然而,吉广琪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或者说,是麻木。
她每天都象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舒星若在自己身上扎针,任由护工给自己擦洗身体、喂食流质。
她的眼睛总是空洞地看着天花板,不哭,不闹,也不与任何人交流。
仿佛对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的留恋。
时间一天天过去。
转眼,十天的针灸就结束了。
吉广琪的病情,却似乎并没有任何好转。
她依旧不能说话,右半边身体依旧不能动。
苏容泽的心早已沉入谷底。
他每天看着舒星若为了一个“活死人”而辛苦劳累,心疼又烦躁。
这天晚上,他终于忍不住对舒星若说:“老婆,要不算了吧。她自己都放弃了,我们再努力又有什么用?”
舒星若正在灯下看一本关于神经康复的医书,闻言,她抬起头,摇了摇头。“还不到放弃的时候。”
她的目光,落在书中的某一页上。
“明天,我想再试一种方法。”
第二天,舒星若来到病房时,手里多了一个他没见过的药箱。
苏容泽好奇地看了一眼,里面不是银针,而是一排排贴着标签的小玻璃瓶,装着各种颜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
“我根据古方,自己配制的一些药油。”舒星若解释道,“主要成分是一些活血化瘀、通经活络的中草药提取物。我想配合推拿按摩,试试看能不能刺激到她的末梢神经。”
针灸是从内部调理气血,而推拿则是从外部疏通经络。
双管齐下,或许能有奇效。
苏容泽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帮她把病床摇高了一些。
舒星若戴上一次性手套,倒了一些褐色的药油在手心,搓热后,开始在吉广琪瘫痪的右腿上进行推拿。
她的手法很专业,揉、捏、按、推,力道时轻时重,循着经络的走向,一点点地往下。
冰冷的药油混合着她手心的温度,渗透进吉广琪早已失去知觉的皮肤。
吉广琪依旧象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地躺着,仿佛那条腿不是她自己的一样。
舒星若很有耐心,从大腿到小腿,再到脚踝,每一个穴位,每一寸肌肉,她都仔细地按压着。
汗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滴在了床单上。
苏容泽看着,心疼得无以复加。
他几次想开口让她停下,可看到她那专注而执着的眼神,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是她的战场。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静地守候。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舒星若按压到吉广琪的脚底涌泉穴时,异变突生。
吉广琪那只毫无知觉的右脚,脚趾竟然轻轻地蜷缩了一下。
动作很轻微,几乎难以察觉。
但舒星若和苏容泽,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两人的呼吸,同时一滞。
苏容泽猛地冲到病床前,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母亲的脚,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舒星若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她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加大了手上的力道,再一次用力地按压涌泉穴。
这一次,吉广琪的脚趾,又动了一下!
而且,比刚才的幅度更大!
“动了!老婆,她真的动了!”苏容泽激动得语无伦次,抓住舒星若的手臂,象个孩子一样。
舒星若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有反应了!
这就说明,她的神经传导通路并没有完全坏死,还有恢复的希望!
这个小小的动作,象是一剂强心针,给了所有人巨大的鼓舞。
就连一直死气沉沉的吉广琪,空洞的眼神里,也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那只“死掉”的脚,感觉象是在做梦。
从那天起,舒星若每天都会为吉广琪进行药油推拿。
而吉广琪的身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着惊人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脚趾能动,到后来,整条右腿都能在床上轻微地挪动。
再后来,她的右手手指,也开始有了知觉。
每一次小小的进步,都让苏-容泽欣喜若狂。
他看舒星若的眼神,除了爱恋和心疼,更多了一份深深的敬佩和崇拜。
而吉广琪本人,也从最初的麻木和绝望中,渐渐地看到了一丝曙光。
求生的欲望,在她枯死的内心,重新生根发芽。
她开始积极地配合治疔,每天都努力地尝试着活动自己的手脚。
虽然过程很痛苦,每一次尝试都让她大汗淋漓,但她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大约又过了一个月。
在舒星若的精心治疔和吉广琪自己的努力下,奇迹发生了。
她竟然可以靠着助行器,自己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上几步了。
虽然口齿依旧不清,但也能勉强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
“啊哦”
这天下午,舒星若照常来给她做检查。
苏容泽因为公司有紧急会议,没有陪同。
病房里,只有舒星若和吉广琪,以及两名护工。
舒星若号完脉,正在记录病程。
吉广琪坐在床边,看着那个为了自己而忙碌的纤细背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这段时间以来,舒星若为她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
这个她曾经想尽办法要去羞辱、去毁灭的女人,如今,却成了她的救命恩人。
是她,把自己从地狱的边缘拉了回来,让自己重新看到了活下去的希望。
而她自己,曾经对她做了多么残忍的事情。
巨大的愧疚和悔恨,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看着舒星若,嘴唇剧烈地颤斗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似乎想说什么。
舒星若听到声音,回过头。
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吉广琪忽然用尽全身的力气,从床上滑了下来,然后,朝着她的方向,重重地,跪了下去。
“扑通”一声闷响。
舒星若和一旁的护工都惊呆了。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舒星若连忙上前去扶她。
吉广琪却死死地抓住她的裤脚,不肯起来。
她抬起头,那张因为中风而依旧有些歪斜的脸上,已经老泪纵横。
她张着嘴,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那声音,含糊不清,嘶哑难听,像破旧的风箱。
可听在舒星-若的耳朵里,却清淅无比。
舒星若愣住了。
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哭得象个孩子的吉广琪,心里五味杂陈。
这一声“对不起”,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
她以为,当她真的听到时,会感到快意,会感到解脱。
可现在,她什么感觉都没有。
没有恨,也没有原谅。
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
“起来吧。”她叹了口气,再次伸手去扶她,“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
吉广琪却摇着头,依旧不肯起来。
她指了指舒星若的肚子,又指了指自己,脸上是深深的懊悔和自责。
舒星若知道,她是在为自己曾经想伤害她的行为而谶悔。
“我没事,孩子也没事。”舒星若的语气很平淡,“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在这里跪着,而是好好地做康复,争取早日恢复健康。这才是对我和容泽,最好的补偿。”
听到她的话,吉广琪哭得更凶了。
她知道,舒星若这是变相地原谅了她。
这一跪,迟了太久,也太沉重。
它代表着一个骄傲了一辈子的女人,终于放下了所有的尊严和怨恨,低下了她高贵的头颅。
也代表着一段充满了仇恨和伤害的过往,在这一刻,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当苏容泽开完会,匆匆赶到医院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他的母亲,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而他的妻子,正弯着腰,耐心地安抚着她。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象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酸涩,又温暖。
他走过去,和舒星若一起,将吉广琪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看着自己母亲那张布满泪痕的脸,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妈,欢迎回家!”
吉广琪闻言,再也控制不住,抱着自己的儿子,嚎啕大哭。
所有的恩怨,仿佛都在这一刻,消解在了这迟来的拥抱和泪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