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赵桂英坐在八仙桌旁，把白天的帐本按“街坊搭伙”“百货店订单”毛”的字迹上轻轻划了道勾。

林国强蹲在灶台边，用抹布擦着黑铁炒勺，勺沿上的酱色被蹭得发亮。

林家天井里，煤炉的馀火还没熄，铁皮烟囱里飘出的青烟慢悠悠的，像绕着灶台打盹。

“建军哥，我……我真能学会切菜吗？”

小胖站在案板前，手里攥着柄黑铁菜刀，刀把被磨得光滑，他的手却抖得厉害。

案板上摆着刚从菜场买回来的青菜，带着点泥星子，叶子还水灵，可在他眼里，倒象块难啃的硬骨头。

以前他只会骑着自行车送餐，最多帮着搬搬煤饼，哪碰过菜刀？

林建军走过去，从菜篮里捡了棵最小的青菜，放在案板中央：“别急，谁刚开始都这样。我第一次切菜，把箩卜切成块，我妈笑了我三天。”

他握住小胖的手腕，把菜刀架在青菜根上，“切菜得‘稳、准、快’。手要稳，刀要准，下刀要快，先从切葱花练，慢慢来。”

“而且咱家这生意越来越好了，厨房这边只有你国强叔和老张有时候也忙不及。”

“我学，”他点了点头。

小胖跟着林建军的力道往下压，菜刀“咔嗒”一声落在案板上，可青菜没切断，反而歪着滑到一边，叶子掉了半片。

他脸一下子红了，赶紧去捡，手忙脚乱间，又把旁边的蒜瓣碰掉在地上：“我……我咋这么笨。”

“没事，再来。”

林建军没让他停，重新把青菜摆好，手指抵着刀背，一点点教他找角度，“你看，刀要斜着点，顺着菜纤维切，才不容易碎。”

这次小胖屏住气，跟着力道慢慢下刀，“咔”的一声，青菜总算断了，可切出来的段有的长有的短，有的还带着半截菜根，活象堆没理整齐的柴火。

赵桂英抬头看见，忍不住笑了：“子健这切菜的样子，倒跟建军小时候第一次学的时候象极了。那时候他切个土豆，有的比手指头粗，有的比指甲盖薄。”

她放下帐本走过来，拿起小胖切的青菜，挑了段匀净点的，“你看，这段就不错！比建军第一次切的强多了，多练两次就会了。”

有了鼓励，小胖的手不那么抖了。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另一棵青菜，按林建军教的法子，刀斜着架好，手腕微微用力。

这次“咔嗒”声脆生生的，切出来的青菜段虽不算特别齐，却也象模象样，没再掉叶子。

“成了！我切出来了！”他眼睛亮起来，语气里满是惊喜，仿佛得了什么大奖励。

林国强停下擦勺子的手，蹲在旁边看，嘴角忍不住往上扬：“这小子学得快，再练练，以后能帮着备菜了。”

他琢磨着，要是小胖能学会切菜、剁肉馅，自己就能多腾出时间研究新菜。

百货店加了订单，以后生意肯定更忙，多个人手，就能少些手忙脚乱。

案板上的青菜渐渐少了，碎菜叶堆了小半碟，可匀净的菜段也攒了不少。

最后，林建军让小胖试着切葱花，把小葱摆在案板上，教他“先切段，再切丝，最后剁成末”。

小胖握着刀，一点点剁下去，刚开始还控制不好力道，把葱剁得有的粗有的细，可剁到第三根时，竟也剁出了匀匀的葱花，绿莹莹的撒在案板上，看着就清爽。

“你看，这不就成了？”

林建军拍了拍他的肩，“以后咱生意忙起来，你就帮着备菜，切切菜、剁剁馅，比光送餐强。”

小胖攥着菜刀，看着自己切的葱花，脸笑得通红：“建军哥，我以后肯定好好练，保证不拖后腿！”

正说着，弄堂口传来脚步声，张会计拎着个印着“东海”字样的人造革手提包走进来，手里还攥着张纸。

是百货店姑娘们的反馈表。

“建军，可把你找着了！”

她走到八仙桌旁，把反馈表递过去，“姑娘们都说你家的工作餐肉多菜鲜，比食堂的白菜帮子强十倍，下个月要加订 5份，还想加个‘西红柿炒蛋’，你看行不？”

林建军接过反馈表，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十几个名字，有的还画了圈，显然是姑娘们特意标注的“满意”。

他笑着把刚切好的葱花撒进腌笃鲜砂锅里，奶白色的汤里飘着点绿，看着更有食欲：“张姐放心，加订 5份没问题，西红柿炒蛋也能做，保证姑娘们爱吃。咱这生意，靠的就是实在，不会糊弄人。”

张会计点点头，又跟赵桂英核对了下月的订菜时间，才笑着走了。

赵桂英把“新增 5份百货店订单”的字样写在帐本上，字迹格外工整，象是怕漏了哪个笔画：“这生意真是越来越好了，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日盈利就能破三十块。”

“是啊，”林国强站起身，往煤炉里添了块煤，“以后得多琢磨点新菜，比如小胖刚才切的葱花，能做‘葱花蛋饼’，街坊们肯定爱吃。”

就在这时，弄堂口的刘二慢悠悠走过来。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裤脚卷到膝盖，手里攥着个空烟盒，看见林家天井里忙得热火朝天，眼神里透着点羡慕，又藏着点琢磨。

他凑到门口，干咳了两声：“建军，你这搭伙饭挺赚钱啊？我看你天天送订单，比我在工厂搬砖强多了，我也想试试，你看行不？”

林建军心里“咯噔”一下。

刘二是弄堂里出了名的“炮筒子”，以前谁家做点小买卖，他都想掺一脚，可做事又没耐心，上次帮人修自行车，还把人家的车链弄断了。

他面上没露声色，笑着说：“刘叔，搭伙饭看着容易，其实挺累的，得早起备菜，还得保证口味，你要是真想做，得先想好。”

刘二搓了搓手，眼睛扫过案板上的青菜、砂锅里的腌笃鲜，又瞟了眼帐本上的数字，没再多说，只是含糊地应了句“我再想想”，就转身走了。

看着刘二的背影，林建军心里清楚。

这家伙肯定也会搞的。

他攥了攥手里的反馈表，上面的名字还带着点铅笔的温度，突然觉得，得赶紧把“实在”的口碑做得更牢，不然真被跟风的搅了局，之前的努力就白费了。

暮色渐渐浓了，弄堂里的路灯亮起来，昏黄的光洒在天井里。

小胖还在案板上练切菜，菜刀“咔嗒咔嗒”的声响，跟煤炉里的馀火声混在一起，倒也热闹。

林建军看着小胖认真的样子，看着父母忙碌的背影，心里暗暗琢磨。

明天得去跟菜场的老杨订点新鲜肉，再跟老方要些麻笋，把新菜的食材备足；另外，得把“搭伙登记本”再理理，多攒些街坊的签名，就算刘二真来跟风，也不怕没客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