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军正在给刚出锅的腌笃鲜撒葱花，闻言笑了笑：“知道了，让爸多炖一锅。”
他擦了擦手，往街对面瞥了一眼。
公用自来水龙头旁站着几个端着水盆的邻居，正伸长脖子往这边张望，嘴里嘀嘀咕咕的。
这几天，林家开饭馆的事在弄堂里炸开了锅。
从最初的好奇，渐渐变成了各种议论。
有人说“林家小子有出息，敢闯敢干”。
也有人暗地里撇嘴，说“国营饭店的临时工都敢开饭馆，真是穷疯了”。
“哟，这是做啥好吃的呢？香得人魂都没了。”
一个尖细的女声插了进来，带着股说不出的酸味儿。
林建军抬头，见是住在对门的张翠兰，手里挎着个菜篮子，正用眼角馀光扫着灶台。
张翠兰在街口的国营百货商店当售货员，平时总端着副“铁饭碗”的架子，见谁都爱搭不理，尤其看不起林国强这样的临时工。
“张阿姨啊，炖了点腌笃鲜，给汽轮机厂的工人送过去。”林建军客气地招呼着，手里的活没停。
张翠兰“嗤”地笑了一声，故意提高了嗓门：“汽轮机厂？人家工人吃的是国营食堂的饭菜，能瞧得上你家这小打小闹的？我看啊，是自己穷疯了，想钱想疯了吧？”
这话像根针，扎得周围的邻居都安静下来。
小胖气得脸通红，攥着饭勺的手都在抖：“你这人怎么说话呢？”
“我说错了？”
张翠兰把菜篮子往地上一墩，双手叉腰。
“林国强在红旗饭店打了十年杂，也没见挣着啥大钱，现在倒好，儿子一回来就瞎折腾，把好好的天井改成灶台，这不是穷疯了是啥？”
她眼珠一转，瞥见林建军刚收的一沓粮票，更是阴阳怪气，“哟，这是收了多少粮票啊？别是掺了假的吧？”
赵桂英从屋里出来，听见这话脸都白了，拉了拉林建军的骼膊：“建军，别说了，快干活吧。”
她这辈子好面子，最听不得这种戳心窝子的话。
林国强也停下了手里的活，眉头拧成个疙瘩，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在饭店当临时工的这些年，他早就习惯了看人脸色，哪敢跟国营商店的售货员顶嘴。
林建军却笑了，手里慢悠悠地系着饭盒扣：“张姨，我家开饭馆，一不偷二不抢，凭手艺挣钱，碍着您什么事了？”
“凭手艺？”
张翠兰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就你们家这条件，能做出啥好东西？别到时候吃坏了人，把警察招来才好！”
她扭头对着围观的邻居喊，“你们说是不是？这弄堂里开饭馆，油烟熏着不说，万一招了老鼠蟑螂，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有几个平时跟张翠兰走得近的邻居跟着附和。
“是啊，这油烟确实呛人”
“万一卫生局来查，怕是要罚款哦”。
林建军没理会那些附和的声音，只是看着张翠兰，语气平静：“张阿姨要是担心油烟，我明天就去买块塑料布，把灶台围起来。至于卫生，您随时可以来检查，要是发现一点不干净，我这饭馆立马关张。”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翠兰手里的菜篮子，里面只有几根蔫巴巴的青菜和一小块肥肉，忍不住补了句：“倒是张阿姨，在百货商店上班，日子过得这么精细，改天也来尝尝我家的菜，补补油水？”
这话戳中了张翠兰的痛处。
她看着林家灶台上码得整整齐齐的肉和菜，再看看自己篮子里的清汤寡水，脸“腾”地红了。
百货商店看着光鲜，工资其实也就三十多块，还不如林国强在饭店当临时工挣得多，更别说现在林家开饭馆，一天流水就有好几十块。
“谁稀罕吃你家的东西！”
张翠兰强撑着面子，拎起菜篮子就走，临走前还撂下一句，“我看你能撑多久，到时候赔了钱，可别哭着来找街坊借钱！”
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小胖忍不住“呸”了一声：“狗眼看人低！等咱赚了大钱，让她羡慕死！”
林建军拍了拍小胖的肩膀，笑着说：“别跟她一般见识，咱们好好干活，做出成绩来，比啥都强。”
正说着，胡志铭骑着自行车来了，车后座上捆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建军，给你送钱和粮票来了！”
他把布袋往桌上一倒，哗啦啦滚出一堆钱和粮票，“这是昨天的夜餐钱，五十份，一共二十五斤粮票加十五块钱，你点点。”
那堆粮票里，不仅有地方粮票，还有几张全国粮票，在当时算是硬通货。
十五块钱更是厚厚一沓，看得周围的邻居都直了眼。
“不用点，胡哥办事我放心。”
林建军把钱和粮票收起来，刚要往屋里走，就见王阿婆颤巍巍地提着个篮子过来了。
“建军啊，给你送几个鸡蛋，抵今天的饭钱。”
王阿婆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我家志铭说，昨晚的红烧肉比国营饭店的还香，让我今天再多订两份。”
“阿婆您太客气了。”
林建军推辞不过，只好收下鸡蛋，又多装了两个肉包塞进王阿婆篮子里。
“这是刚出锅的，您带回去尝尝。”
这时，住在隔壁的李大爷也凑了过来，搓着手不好意思地说：“建军，我家那口子今天不舒服，想让你给做碗阳春面，多加俩荷包蛋，钱和粮票我这就给你取去。”
“李大爷您等着，马上就好。”
林建军转身就往灶台走。
看着林家忙得热火朝天，刚才还附和张翠兰的几个邻居脸色都有些尴尬，讪讪地散开了。
有人路过时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那堆钱和粮票，眼里满是羡慕。
赵桂英偷偷拉了拉林建军的衣角，压低声音说：“你看，这不是挺好的嘛，别管别人怎么说。”
她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早上还担心生意不好，现在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林国强蹲在灶台边，一边添煤一边哼起了小曲，烟锅里的火星映着他眼角的笑纹，比中了奖还开心。
刚才张翠兰的话像根刺，扎得他心里不舒服，现在看着这实实在在的收入，那点不舒服早就烟消云散了。
傍晚时分，林建军骑着自行车送完最后一单饭，刚拐进弄堂，就看见张翠兰站在自家门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林家的方向。
见林建军回来，她赶紧缩回了屋里，关房门的声音大得吓人。
小胖在后面推着空车，笑得前仰后合：“建军哥，你看她那怂样，肯定是看见咱挣钱了，眼红了！”
林建军笑了笑，没说话。
这才哪到哪，凭着前世的记忆，未来弄个东海餐饮大王当当还不手拿把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