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四十七分。
我们每个人都被钉在自己的屏幕前，用眼皮硬扛着越来越重的疲惫，不敢漏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
这时，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是王海！
我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手比脑子快。
“喂？”
电话那头先是传来一阵象是剧烈奔跑后的喘气声，背景音嘈杂，夹杂着风声和模糊的汽车喇叭。
然后，王海的声音又急又慌，完全没了他以前的那副从容。
“孙琳！听着！不管不管接下来发生什么！你记住！记住咱们当年的同学情谊！我对你我对你是真心的！”
他的声音象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后面的话又快又含糊，“保重！一定要保重！”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我握着手机，那点儿残存的睡意被这通没头没脑的电话彻底砸得粉碎。
真心？同学情谊？这种时候？
不对。
这根本不象套近乎，更不象他平时那种带着算计的试探。
这声音里的慌，那种破釜沉舟的绝望味儿。
莫非，他察觉了？这是在跑路前，用这种方式给我，或者说，给他自己心里那个还没完全烂透的角落，做一个潦草的告别。
或者，这本身就是一种更危险的信号？
我迅速放下手机，转身就冲向放在手边的专用加密通信设备，接通了张薇的频道。
“张薇！”
我的声音过于紧张，赶紧吸了口气压下去，“王海！他刚给我打了个电话！语气完全不对！反常！非常反常！”
频道那头沉默着，象是在等我的下文。
我语速快得差点咬到舌头：“听起来象是在逃跑！慌得不行！”
“他说不管发生什么，让我记住同学情谊，说他对我是真心的，最后让我保重！然后就挂了！”
“这根本不象他平时的样子！张薇！我怀疑”
“他不是察觉到了什么，就是已经被惊动了！或者这就是告别！”
电话那头，张薇的呼吸声似乎停顿了一秒。
然后，她的声音传过来，“通话内容录音了没有？”
“录了，一看到是他的来电我就录音了！原始音频文档已经生成，我可以立刻调取发送！”
“立刻发到我这个终端。不要做任何技术处理，要最原始的数据。”
“明白！”
“你。”她顿了一下，语气里带上了一种极强的穿透力，“稳住。守住你的岗位。他的任何后续联系，第一时间报告。”
“是！”
频道通信切断。
我转过身，发现大开间里，小王、小李、老周、小赵他们都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全都扭头看着我。
他们脸上那点残存的困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扫而空，只剩下全然的警剔和询问。
“都看着我干什么？”我强行压下了刚才的无措，“各就各位！加强监控！特别是所有对外通信链路！”
他们立刻转了回去，屏幕上的数据流再次疯狂地滚动起来。
我坐回自己的工位，找到刚刚那条通话录音，将原始音频数据包拖进给张薇的专用加密发送信道。
“发送成功。”
王海
那个记忆里曾经一起插科打诨、抱怨论文太难、憧憬未来的大学同学王海。
现在，只剩下屏幕上一个代号，一个在逃的、危险的、甚至可能带着最后一点复杂人性来跟我“告别”的目标。
同学情谊？
从他第一次带着目的来接近我，打探那些他不该问的东西开始，我们之间那点同学情分，早就一点不剩了。
这点，我必须分得清。
公私，底线，我早就不是那个刚进厂、看什么都带点天真的小姑娘了。
这里是北峰，我身后是无数人十几年的心血。
我认的是这条线，是这身工装代表的东西。
谁越线，谁就是敌人。
加密通信频道里，张薇的消息指示灯又闪了一下。一条新的文本信息，直接弹在我的主屏幕上。
“收到。已处理。保持静默，等待指令。”
没有任何多馀的情绪，只有最直接的命令。
我敲下两个字：“明白。”
窗外的天边，已经隐隐透出了一点灰白。
离六点，越来越近了。
我深吸一口气，把王海那张慌乱的脸从他声音里甩出去，重新把全部注意力，投入了眼前奔流不息的数据洪流上。
“琳姐。”小王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刚才王海来电的那个号码，信号源最后消失的位置初步锁定了。”
“在城西老工业区一带，那片局域基站复盖稀疏，信号很乱，定位精度不高。”
“追踪记录同步给张组长那边了吗？”
“已经通过加密信道自动同步了时间戳和基站编码。”
“好。继续监控那片局域是否有异常信号重新注册或试图接入我们任何外围网络。”
“明白。”
小李紧接着汇报，“目前没有发现因这通电话引发的连锁反应。所有已知关联账号状态平稳，没有异常登录或数据访问尝试。”
“保持级别，不要放松。尤其是权限在‘关注列表’上的人，任何微小的操作变化都要记录。”
“收到。”
老周语气带着惯有的沉稳：“深度包检测系统运行正常，未发现利用此次通话事件作为掩护发起的关联网络攻击。”
“外部扫描尝试频率和之前相比没有显著变化。”
“蜜罐系统状态？”
“一切正常，‘客人’们还在里面转悠呢。”
“看好他们。”
小赵快步走过来，递给我一份刚打印出来的实时日志摘要。
“琳姐，这是通话前后五分钟内，所有内核系统及网络设备的运行状态概要，未发现可疑进程或资源异常占用。”
我快速浏览了一遍，“归档，标记关联事件编号。”
“好的。”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墙上的电子钟无声地跳动着数字。四点五十九分。
这平静底下，暗流汹涌。
王海那通电话，涟漪虽然看似平息，但搅动的泥沙让水下的情况更加复杂难辨。
加密频道再次亮起，还是张薇。
“孙琳。”
“在。”
“音频初步分析完毕。背景音里提取到了特定型号重型卡车的引擎制动声。”
“以及一段特征明显的、约五秒长的特定频率环境电磁噪声。这些信息很有价值。”
“需要我这边做什么？”
“维持你现有监控任务。关于王海的一切，交由我们处理。”
“你的重点是确保北峰内部网络和数据的绝对稳固，直到行动结束。这是命令。”
“明白。技术支持中心保证完成任务。”
通信再次切断。
我抬起头，目光扫过中心里每一个战友紧绷的侧脸。
“最后的关头，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盯死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一根针掉下来都得给我听出响动！”
“是！”低沉的应和声整齐划一。
我重新坐正，将全部心神沉浸到屏幕上去。
王海
无论你那是真心还是假意，是预警还是告别。
你的路，走到头了。
而我脚下的路，还得继续走下去。稳稳地，一步一个脚印地，守好这里。
天，就快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