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目组会议室里，那股同仇敌忾的热乎劲还没散尽，走廊尽头就传来脚步声。
周正阳的秘书快步走来，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张组长、孙工，周总临时召集会议，请北峰审计组和磐石项目组负责人马上到三楼一号会议室。”
钱工他们刚稳住阵脚，这周正阳动作够快的。
“知道了，马上到。”潘坤他们也听到了，脸色都紧张了起来。
推开一号会议室的门，跟刚才技术组那边截然不同。
会议桌主位上，周正阳已经坐定了，双手交叉放在桌面，脸上没什么笑意。
旁边坐着的是生产协调部的齐卫东，眼神有点飘。
张薇作为“集团审计组”组长，在侧位坐下，神色平静。
周正阳没等我们坐稳，开门见山道：“人到齐了，长话短说。”
“整个‘统一平台’都是磐石重工今年信息化建设的头号工程！”
“效率提升、流程优化，意义重大！磐石重工作为北峰天弓项目的内核发动机供应商，必须走在前面！”
他目光锁定钱工：“钱工，您是老前辈，应该最清楚新型号的进度就是军令状！拖不起！”
“你们技术口的工艺参数上载，是平台打通数据链最关键的一环，不能再拖了！”
钱工的脸瞬间涨红，他刚要开口反驳，周正阳却抬手压了压。
“我知道！”周正阳声音带着一种不耐烦，“老调重弹！安全！安全！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他表露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张薇。
“张组长，您代表集团派驻的审计组，您说句话！”
“管理要现代化，安全也不能变成阻碍发展的绊脚石！”
“审计组进驻，不就是为了帮我们扫清障碍，让项目跑得更快更稳吗？”
他这是要把审计组架在火上烤，用“项目推进”的大旗来堵我们的嘴！
张薇没被这突如其来的点名打乱，她沉默着，只是端起面前的水杯，轻轻吹了吹，动作从容。
周正阳似乎很满意这个短暂的沉默，“所以，没有理由，没有借口！”
“明天！明天下午五点前，所有内核工艺参数，必须按标准格式，上载到平台指定接口！这是公司的命令！”
他的目光划过钱工、潘坤，那审视里带着逼迫和一丝嘲弄。
“不上载？好！那只有两个解释！”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让会议室里的气氛凝重。
“要么，是你们那点技术，根本经不起公开透明的检验！水分太大，见光死！”
他话里话外都带着寒意，“要么”
他拉长了尾音，眼神变得耐人寻味起来，“就是心里有鬼！藏着掖着，不敢见人！怕被人看出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吧？”
齐卫东的头埋得更低，手指神经质般地抠着笔杆。
潘坤和金工的脸色由白转青，桌下的拳头捏得嘎吱作响。钱工气得浑身发抖，眼看就要爆发。
“周总！”我抢在钱工拍桌子前开了口。
“效率和管理现代化是目标，这点审计组和我们技术支持中心都理解，也支持。”
“但是。”我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同时看向张薇。
“我们审计组的内核职责之一，就是确保所有流程，尤其是涉及国家内核军工机密的操作，必须符合安全标准。”
“钱工他们，是出于对几代人心血的负责态度。”
“才在紧急排查中发现‘统一平台’存在不可忽视的重大技术风险和安全隐患！这不是阻碍，这是预警！”
我拿出那份被钱工攥着的风险清单，推到桌子正中央。
“这是技术口骨干工程师们，放弃休息连夜梳理出的详细清单。”
“物理隔离形同虚设、防火墙规则漏洞百出、采用的加密算法已被证实存在安全缺陷、权限管理混乱导致越权访问风险极高、日志审计功能残缺不全！”
“周总，这里的每一项，都足以让我们的内核机密在敌人面前变成透明玻璃！这绝不是危言耸听！”
我的目光牢牢锁住周正阳骤然阴沉的脸，“在安全这道红在线，没有‘差不多’，只有‘零容忍’！”
“技术口的质疑，是依据规范，是在履行他们的天职！”
周正阳的脸彻底阴沉了下来，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强硬地正面反击，还拿出了这份详实的“罪证”，更把“国家安全”这顶大帽子直接扣在了桌面上。
他盯着那份清单，眼神阴鸷，再转向我时，语气里的怒火几乎压抑不住。
“孙琳！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技术口有疑问，可以走流程！”
“而不是象现在这样，煽风点火，制造恐慌，阻碍重点项目推进！”
他指向我，“我看你们北峰技术支持中心，不是来支持的，是来捣乱的！”
“周总！”钱工再也按捺不住，他洪亮的声音带着老工程师被彻底激怒的倔强和痛心疾首。
“这是我们磐石的命根子！”
“这参数，我们技术口，死也不会传！”他激动地挥舞着拳头。
“对！坚决不同意上载！”潘坤也豁出去了，跟着站了起来。
“平台隐患一天不根除，我们技术口就一天不签字！”金工和其他几位骨干也齐刷刷站起来表态。
此刻，磐石的几个技术骨干态度坚定，汇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周正阳的脸色由青转黑，像暴风雨前的乌云。
他盯着钱工，又扫过我们这群“顽固不化”的人，最后目光扫在我脸上。
“孙琳，你很好！非常好！”他咬着牙根挤出这几个字，“煽动技术人员对抗公司决策！”
“周总，这不是煽动。”我毫无惧色地迎上他喷火的目光，“是我们技术支持中心的职责。”
“安全，是高于一切的红线和底线！技术口依据事实和规范提出质疑，是在履行他们保卫国家内核技术的天职！是在替国家守门！”
“审计组就在这里。”我再次转向张薇，“在安全隐患得到权威机构彻底验证并排除之前，强行推进内核参数上载，是否符合国家安全条例和集团最高保密规定？”
“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该由谁来承担后果？”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张薇身上。
张薇拿起那份风险清单，她抬起头，清冷的目光平静地看向周正阳。
“周总，孙工和钱工他们提出的技术风险清单，所列问题客观存在，依据充分。”
“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保守国家秘密法》及其实施条例，以及其他国家关于内核军工技术数据管理的最高保密规定。”
“涉及‘天弓项目’一级机密工艺参数的任何操作，都必须创建在物理、网络、管理多重隔离且经权威安全认证的绝对可靠环境之下。”
“我和孙琳同志一致认为，在‘统一平台’目前存在的重大安全隐患未得到国家指定安全机构全面评估、验证并出具合格报告之前。”
“强行推进内核工艺参数上载操作，严重违反安全保密规定，存在无法预估的、灾难性泄密风险。”
“因此，审计组不支持在现阶段执行此项操作。安全审查未通过前，上载计划必须暂停。”
周正阳的脸瞬间象是被人狠狠抽了一耳光。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他指着张薇，又指着我。
“好！好得很！你们你们串通好了是吧？审计组？技术支持？我看你们就是存心要搞垮磐石！”
“你们等着！”他象是一头暴怒的困兽，狠狠瞪了我们在场所有人一眼。
随后有如带着一股狂风，扬长而去。
齐卫东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浑身一哆嗦，慌忙站起来，眼神慌乱地在周正阳离开的方向和我们之间游移。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像受惊的兔子一样，低着头，脚步跟跄地追了出去。
过了好几秒，钱工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显出一种激愤过后的疲惫。
但那双老工程师的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劫后馀生的庆幸和感激。“孙工，张组长今天真是多亏你们了”
张薇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言。她的目光仍然锐利地锁定在会议室门口，周正阳消失的方向。
她脸上没有任何放松的表情，反而更添了几分凝重。“他的反应，过激了。”她声音带着洞穿一切的力量。
她一边说，一边从随身的黑色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文档袋，放在桌面上。
她的指尖在那个文档袋上点了点，“而且，他刚才试图绑架审计组时，撒了谎。”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我和钱工，“这份东西，看来得提前让他‘学习学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