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外面雪下得这么大,你一个人回去我也不放心。”
“而且,我们俩,好久好久,都没有象这样好好说说话了。阿姨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你以前的房间,王嫂每天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都给你留着呢。你就当是,回来住一晚,陪陪阿姨,好不好?”
林婉把姿态放得很低,用最柔软的亲情,编织了一张无法挣脱的网。
唐樱看着林婉眼中的期盼和恳求,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不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半晌,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
霍深感觉自己那颗悬着的心,终于重重地落了回去。
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喜悦,象是涨潮时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
他猛地站起身。
“我上楼了。”
他丢下这句话,转身,迈开长腿,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上了楼梯。
他不敢再多留一秒。
他怕自己再多看她一眼,那份压抑在心底的狂喜,就会从眼睛里泄露出来,无所遁形。
回到卧室,关上门,将楼下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霍深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茫茫的白雪。
他伸出手,按在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上。
她答应了。
她要留下来。
就住在这栋房子里,住在他的隔壁。
今晚,他们会呼吸着同一片屋檐下的空气。
这个认知,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发烫。
现在,她就在楼下。
一个活生生的,带着温暖体温和熟悉气息的她。
霍深一夜没睡。
卧室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积雪反射的微光。
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又一声,沉重而紊乱。
他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
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一会儿是母亲拉着唐樱的手,亲昵地叫着糖糖。
一会儿是父亲带着几分考究的语气,询问她事业的版图。
最后,所有画面都定格在她点头,答应留宿的那一刻。
一个轻轻的“好”字。
象一粒石子投入他死寂的心湖,激起滔天巨浪。
他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枕头里。
鼻息间,是洗涤剂干净清爽的味道。
他却固执地,想要从这味道里,分辨出另一缕不属于自己的气息。
什么都没有。
霍深从床上坐起来,心口堵得发慌。
他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
唐樱住过的那个房间,窗户黑着。
她睡了吗?
睡得安稳吗?
会不会也象他一样,辗转反侧?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不会的。
她早就放下了。
放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如今对他,只剩下避之不及的客气和疏离。
只有他一个人,还陷在亲手挖掘的泥沼里,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窗外的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
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
新的一天,要来了。
霍深换上运动服,没有去地下室的健身房。
他需要一点更刺骨的东西,来浇灭心头那股无名邪火。
清晨六点半的京城,笼罩在一片纯白与静谧之中。
厚厚的积雪复盖了道路,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冷空气灌入肺里,又冷又冽,呛得他胸口生疼。
他沿着熟悉的路线,开始奔跑。
身体在机械地运动,大脑却一刻也不得安宁。
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呼吸越来越重,汗水很快浸湿了额前的碎发,顺着脸颊滑落。
他想用这种极致的疲惫,来麻痹自己。
可那个女人的身影,却在他脑海里,越来越清淅。
他停下脚步,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白色的雾气从他口中喷出,又迅速消散在冷空气里。
回到家,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
暖气扑面而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唐樱穿着一身柔软的米白色家居服,站在客厅的饮水机旁。
她大概也是刚起,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段优美白淅的脖颈。
她正小口小口地喝水。
这个画面,熟悉得让他心口一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发生了错乱和重叠。
他象是回到了许久之前,母亲生日宴的第二天清晨。
也是这样一个早上。
他也是晨跑回来,一身汗水,推开家门。
然后,也是这样,看到了她。
他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
他想,她又在耍什么花招。
他用最刻薄,最伤人的话语,去揣测她,去讽刺她。
“手段越来越高明了。”
“知道死缠烂打没用,就改走我妈的温情路线了?”
然后,她举起了手。
“我,唐樱,在此立誓。”
“从今往后,若再主动纠缠霍深,就让我——”
“众叛亲离,身败名裂,不得好死!”
那又轻又狠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最好如此。”
“希望你说到做到。”
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她也真的,说到做到。
可现在,同样的场景,同样的人。
他站在这里,看着她。
心境,却已是天壤之别。
铺天盖地的悔恨,像潮水一样,将他整个人淹没。
他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
所有感官都被一种更尖锐,更深刻的悔恨所占据。
他想听她叫他一声“阿深”,而不是那该死的,客气又疏离的“霍先生”。
唐樱喝完水,转过身,也看到了他。
她的动作顿了一下,显然有些意外。
随即,她脸上露出了一个礼貌而标准的微笑,冲他微微点了点头。
“霍先生,早。”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象是在跟一个不算太熟的商业伙伴,打着最平常不过的招呼。
霍深感觉自己的喉咙,象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地堵住了。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放下水杯,从他面前走过,脚步轻盈地上了楼。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就好象,他只是一个杵在门口的,无足轻重的摆设。
霍深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他忽然觉得,那天她发下的毒誓,真正应验的人,是他。
他现在,不就是在品尝这种求而不得,肝肠寸断的滋味吗?
这比死,还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