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大宅。
客厅里暖意融融,水晶吊灯的光芒柔和地洒在昂贵的地毯上。
林婉靠在沙发里,手里握着电话,声音是惯有的温和。
“糖糖啊,阿姨收到了,你这孩子,还特地拿去干洗,太见外了。”
电话那头传来唐樱清甜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
“应该的,林阿姨。最近公司的事情太多,一直忙昏了头,把这事给忘了,您别见怪。”
“怎么会。”
林婉笑着,“对了,你的嗓子……彻底好了吗?上次听你还咳着,阿姨一直惦记着。”
“已经完全好了,阿姨,一点问题都没有了。最近跑了几次录音棚,都很顺利。”
唐樱的回答干脆利落,听不出半点勉强。
“那就好,那就好。”
林婉连声说着,心里却泛起一阵说不清的滋味。
“你啊,就是太要强,一点不让人省心。明天我让李叔给你送点燕窝过去,你记得炖来喝,天气冷了,好好补补身子。”
“阿姨,真不用这么麻烦……”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就这么说定了!”林婉不容她拒绝,“行了,你忙你的吧,阿姨不眈误你干正事了。”
挂断电话,客厅里恢复了安静。
林婉脸上的笑意,随着听筒里消失的忙音,一点点淡了下去。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手边的衣物袋,是半小时前唐樱托人送来的,袋子上还印着一家高档干洗店的 logo。
一切都透着周到和礼数。
也透着一股子难以言说的生分。
玄关处传来响动。
霍深回来了。
他脱下沾着夜里寒气的外套,随手递给迎上来的佣人,换上拖鞋走了进来。
“阿深,回来了。”
林婉站起身,拿起沙发上的衣物袋。
她走到儿子面前,把袋子递给他。
“糖糖让人送回来的,你的大衣。”
霍深接过袋子,嗯了一声。
林婉看着他,那声压抑了许久的叹息,终于还是没忍住。
“这孩子,长大了,心也远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失落。
“以前在家里,受了丁点委委屈都要跑来我房间,抱着我哭鼻子。现在呢,问她什么都说好,什么都说没事。把所有事都自己一个人扛着。”
她说着,抬起头,给了霍深一个责备的瞪视。
那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都是你做的孽。
霍深没接话,提着那个袋子,面无表情。
“我先上楼了。”
他转身,迈开长腿,径直上了楼梯,把母亲的絮叨和不满,都丢在身后。
进了卧室。
他随手将纸袋放在沙发上,扯了扯领带,走到酒柜前倒了杯水。
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压不住心底那股莫名的燥意。
他的视线,落回到那个牛皮纸袋上。
袋子敞着口,能看到里面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羊绒。
他走过去,坐下,伸出手,将那件大衣从袋子里取了出来。
他记得她穿上这件衣服的样子。
宽大的衣摆拖在地上,纤细的肩膀几乎撑不起衣服的轮廓,整个人都陷在他的衣服里,象一只找到了庇护所的猫。
那天晚上,她低着头,乌黑的发顶,还有那被冻得微微发红的鼻尖……
鬼使神差地,将大衣凑到鼻尖。
他所期待的,那股萦绕在他记忆里,属于她的,淡淡的馨香,荡然无存。
心里某个地方,倏地空了一块。
就象期待了许久的糖果,剥开糖纸,却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
就在他放下大衣的瞬间,一张白色的信封,从衣服的折叠处滑落,轻飘飘地落下。
霍深拿起来。
展开。
信纸上是几行娟秀又带着锋芒的字迹。
【霍先生:
见字如晤。
谢谢您之前慷慨借出的大衣,它很温暖。
我因为最近工作实在忙碌,一直忘了归还这件事,并非有意将您的衣物扣留,还请您见谅。
更希望您能相信,我对此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关于过去那些年,我的纠缠给您带来的困扰,我一直欠您一个正式的道歉。
在这里,我郑重地对您说一声:对不起。
那些不懂事的过去,我已经彻底放下了。
最后祝您早日找到心仪的爱人,得偿所愿。
唐樱】
信纸,在他手心里,被一点点攥紧。
那张平整的纸,变成了一团狼狈的、无法复原的褶皱。
祝您早日找到心仪的爱人,得偿所愿。
这句话,刺红了他的眼。
非分之想?
霍深喉结滚动,从胸腔里挤出一声低沉的冷笑。
借她一件衣服,就让她徨恐到要写信来撇清关系,担心他会误会她生出了不该有的念头?
可笑。
他倒是希望她有。
他恨不得她有千百种非分之想。
想他的钱,想他的人,想霍家少奶奶的位置,想纠缠他一辈子,想从他这里得到所有她想要的东西。
什么样的念头都可以。
只要那念头的对象,是他。
而不是象现在这样,把他推得远远的,划清界限,客气又生疏地称呼他一声“霍先生”。
霍深攥着那封如同诀别书般的信,指节寸寸发白,仿佛要将那寥寥数语碾碎在掌心里。
原来暗恋的苦,并非仅仅是求而不得,更是他亲手将她满腔热忱浇灭后,那馀烬再也无法点燃的绝望。
他曾是她小小宇宙里唯一环绕的中心,如今却成了她迫不及待要划清界限、躬敬称呼的“霍先生”。
她祝他得偿所愿。
可如今,她就是他唯一的、全部的所愿。
这看似诚挚的祝福,此刻听来,无异于最残忍的判决。
懊悔、不甘和恐慌的汹涌情绪,猛地冲垮了他惯常的冷静自持。
他几乎是粗暴地将那团被捏皱的信纸塞进口袋,仿佛这样就能抹去那些字句带来的刺痛。
他猛地站起身,在空旷的卧室里来回踱步,昂贵的地毯吸走了所有声音,却吸不走他内心山呼海啸般的震荡。
他想起过去那些年,她总是象个小尾巴似的跟在他身后,眼里盛着毫不掩饰的星光,无论他如何冷淡以对,下一次见面,那星光依旧倔强地亮起。
他宁愿她恨他,怨他,用最激烈的言辞控诉他的冷漠,也好过如今这般,用无可挑剔的礼数和云淡风轻的“放下”,在他与她之间,筑起一道他再也无法逾越的透明高墙。
她甚至周到地担心,一件迟还的大衣会让他误解她存有“非分之想”……她可知,他此刻心底叫嚣的,是何等汹涌的、他自己都曾鄙夷过的“非分之想”?
这迟来的、猛烈如海啸的情感,这由他亲手种下的苦果,如今只能由他独自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和着尊严一并吞咽。
连一丝辩白、一点挽回的馀地,都被她这封措辞完美的信,彻底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