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元拿着那张画,走了。
脚步不复来时的沉重,反而带了几分莫名的轻快。
办公室的门关上。
王川半天没缓过神。
他看看门口,又看看唐樱,“糖糖,哎,你也给我画一张呗!”
王川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和好奇。
“我也想看看,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个什么样。”
唐樱从抽屉里又拿出一张白纸,重新拿起铅笔。
“坐好,别动。”
王川立刻坐得笔直,脸上挂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得意,还特意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摆出一个自认为最帅的姿势。
唐樱被他这副样子逗笑了。
她没有立刻下笔,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她的目光很专注,不带任何杂质,就那么纯粹地观察着,审视着。
王川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起来,脸颊微微发烫。
“咳……看够了没有啊?我这姿势都快僵了。”
唐樱终于动了。
铅笔的笔尖落在白纸上,发出细微而连贯的沙沙声。
线条在纸上延伸,交错,重叠。
王川的轮廓,从无到有,一点点浮现出来。
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两个人清浅的呼吸和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
王川看着她低垂的眉眼,看着她纤长白淅的手指,仿佛在创造着什么了不起的艺术品。
他心里又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就在这时,唐樱没有抬头,一边画着,一边轻声问了一句。
“王川,你信我吗?”
“信!”
王川的回答没有半分尤豫,脱口而出。
“我当然信!”
唐樱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她抬起头,看向王川,眼里有一瞬间的恍惚。
“谢谢。”
我不是在赌。
王川,你不知道。
我看到的,是你们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未来。
我来自一个信息爆炸,娱乐至死的时代。
在那里,“猪猪侠”不是一张粗糙的图纸,一个简陋的动画,而是一个席卷了无数孩子童年,创造了数十亿商业价值的庞大帝国。
我所做的,不过是把那个已经发生过的奇迹,在这里,一模一样地,重新复制一遍。
我是站在历史的答案上,倒推出解题的过程。
而你们,却以为我是那个创造奇迹的先知。
没有人能分享她心底那个最大的秘密。
这种感觉,让她生出一种巨大的,挥之不去的孤独。
她收回万千思绪,将最后一笔落在纸上。
一幅速写,完成了。
她把画转向王川。
王川好奇地凑过去。
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画上的人,是他。
五官轮廓,惟妙惟肖。
可那不是他平日里在镜子里看到的,那个带着几分轻挑,几分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
画里的他,眉宇间少了几分浮躁,多了几分沉稳。
嘴角虽然还带着笑意,但那笑意之下,却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野心和……霸气。
尤其是那双眼睛。
唐樱只用了寥落几笔,却勾勒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神采。
那里面有光。
是对未来的渴望,是对胜利的执着,是身为一个领导者,一往无前的勇气。
王川看着画里的自己,整个人都怔住了。
他拿起那张画,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这……这是我?
我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
他从来不知道,在唐樱的眼里,他是这样的形象。
不是那个只会闯祸,需要人收拾烂摊子的杜家外孙。
而是一个……一个看起来,能扛起一片天地的男人。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唐樱,声音都有些发涩。
“糖糖……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
唐樱把铅笔放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迎着他的目光。
“对。”
“我画的,不是现在的你。”
“是未来的你。”
……
周五,《京城文化报》的副刊版面。
一篇署名为“陈墨”的评论文章,占据了近半个版面。
标题用的是加粗的黑体字,字字千钧。
《资本的傲慢与艺术的消亡——评一部新晋国产动画》。
陈墨,国内动画评论界的泰斗级人物。
他的文章,向来以犀利、深刻着称,在业内拥趸无数,一言一行,都能搅动半池春水。
文章开篇,并没有指名道姓。
“近日,一部号称‘革新’的动画作品登陆荧屏,引发了笔者深深的忧虑。”
“当我们的孩子,本该在艺术的熏陶下,培养健全的审美观时,一些创作者,却以‘工业化’为名,行‘文化快餐’之实,将粗制滥造的画面、僵硬拙劣的动作、毫无美感的形象,堂而皇之地投喂给他们。”
“这究竟是创作的进步,还是审美的倒退?”
“笔者看到的,是一种令人心寒的傲慢。资本的傲慢。”
“在这种傲慢的逻辑下,艺术被简化为生产在线的流水作业,创意被矮化为可以量化的数据指标,而我们最宝贵的观众——那些纯真的孩子们,则被物化为没有辨别能力的消费者。”
“他们以为,只要把一个‘产品’推到孩子面前,孩子就会全盘接受。他们不懂,也不屑于去懂,艺术对一个灵魂的塑造,有多么重要。”
“当一部动画作品,连最基本的流畅和美感都无法保证,当它的主角形象甚至可以用‘丑陋’来形容时,我们不禁要问,这样的作品,究竟想向我们的下一代传递什么?”
“是告诉他们,潦草敷衍也可以成功吗?”
“是告诉他们,只要有钱,就可以无视艺术规律,为所欲为吗?”
“长此以往,我们的文化土壤将日益贫瘠,我们的孩子将失去对‘美’最基本的感知能力。这绝非危言耸听。”
“这是对整个行业的背叛,更是对儿童审美的无情毒害。”
文章的字里行间,充满了痛心疾首的批判。
虽然通篇没有提到“猪猪侠”三个字,但行内人都知道,这就是在说“猪猪侠”。
……
风火轮项目组,会议室。
高进将一份摊开的《京城文化报》拍在会议桌上,发出一声脆响。
“都看看,都好好看看!”
他的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兴奋和快意。
“陈墨老师的文章!这可是陈墨老师!”
一个戴眼镜的副手凑过去,夸张地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