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好的录音棚。
控制室里,灯光调得很暗,只有调音台上一排排的推子和旋钮,闪铄着细碎的光。
董应良坐在主位上,戴着监听耳机。
他身边,是制片人老李,还有录音棚的首席录音师,外号“金耳朵”的李工。
“设备都调试好了,随时可以开始。”李工对着通话器说。
巨大的隔音玻璃对面,是同样专业的录音室。
唐樱戴着一副监听耳机,安静地站在立式麦克风前。
她今天穿得很简单,白色的连衣裙,长发随意地束在脑后。
一张小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温润如玉。
她对着控制室这边,比了个“ok”的手势。
老李有些紧张,搓了搓手,“董导,你说……能行吗?这首歌……难度可不小啊。”
董应良没说话。
他也不知道。
那份曲谱,他研究了不下二十遍。
词,曲,都堪称绝品。
可越是这样的作品,对演唱者的要求就越高。
它需要的,不单是技巧,更是阅历,是共情,是对作品内核最深层次的理解。
这个才二十岁的女孩,真的能驾驭得了吗?
李工戴上自己的监听耳机,手指在调音台上,熟练地推动着几个推子。
“前奏,进。”
悠扬的,带着一丝岁月苍茫感的钢琴声,缓缓在控制室里流淌开来。
所有人的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隔音玻璃后,唐樱闭上了眼睛。
当她再次睁开时,整个人都沉浸在了音乐里。
她启唇,第一句歌词,像山谷里的清泉,流进了每个人的耳朵。
“你是,遥遥的路,山野大雾里的灯……”
李工的手指,在调音台上一顿。
干净。
太干净了。
这个声音里,没有任何多馀的炫技和杂质,只有一种纯粹的,娓娓道来的叙事感。
“我是孩童啊,走在你的眼眸……”
董应良靠在椅背上的身体,不自觉地坐直了。
他的脑海里,没有任何预兆地,浮现出《风雨梨花》的第一个镜头。
民国,战火纷飞。
一个衣衫褴缕的小女孩,在废墟里,牵着父亲布满老茧的手,仰头看着硝烟弥漫的天空。
“你是,明月清风,我是你照拂的梦……”
“见与不见都一生,与你相拥……”
歌声里,开始有了一丝暖意。
像冬日里的阳光,穿透层层阴霾,温柔地洒在大地上。
老李的眼框,有些发热。
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沉默寡言,一辈子都在为这个家操劳的男人。
前奏结束,情绪层层铺垫,副歌如约而至。
“而我将,爱你所爱的人间,愿你所愿的笑颜……”
唐樱的声音,陡然拔高。
那不再是涓涓的细流,而是汇聚成河的江水,带着一种坚定的,一往无前的力量,奔涌而来。
“你的手我蹒跚在牵,请带我去明天……”
控制室里,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感爆发,给击中了。
董应良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如果说,你曾苦过我的甜,我愿活成你的愿……”
“愿不枉啊,愿勇往啊,这盛世每一天……”
李工彻底愣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波形图。
那条代表着声音的曲线,平滑,稳定,却又充满了惊人的张力。
每一个转音,每一次换气,都精准得象教科书一般。
可最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个女孩对情感的控制力。
她用自己的声音,讲述一个横跨了两个时代的故事。
故事里,有父辈的牺牲与奉献,也有子辈的感恩与传承。
间奏的弦乐响起,恢弘,大气。
将歌曲的意境,又一次拉高。
董应良的眼前,开始不受控制地,闪过一幕幕画面。
那是他剧本里的情节,是他耗费了无数心血,想要呈现给观众的世界。
从民国的烽火连天,到新时代的万家灯火。
从老一辈革命者在黑暗中摸索前行,到新一代建设者在阳光下奋力奔跑。
他想表达的家国情怀,他想诉说的时代变迁,他想致敬的那些无名英雄……
所有的一切,竟然都被这短短几句歌词,给概括了。
不,甚至比他用几百万的投资,几百人的团队,拍出来的画面,还要更精准,更深刻,更动人。
第二段主歌开始。
“你是,岁月长河,星火燃起的天空……”
“我是仰望者,就把你唱成歌……”
唐樱的声音里,多了一抹敬仰和潦阔。
仿佛她真的站在奔流不息的时间长河边,仰望着那些曾为这片土地燃尽自己的,璀灿星火。
“你是,我之所来,也是我心之所归……”
“世间所有路都将,与你相逢……”
歌声穿透了耳膜,直接抵达了灵魂最深处。
董应良感觉自己的心脏,象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
歌曲进入了桥段部分,情绪推向了最高潮。
“山河无恙,烟火寻常,可是你如愿的眺望……”
“孩子们啊,安睡梦乡,象你深爱的那样……”
老李的眼泪,终于没忍住,掉了下来。
他赶紧低下头,悄悄用手背抹去。
太催泪了。
这几句词,配上唐樱那饱含深情的演唱,简直就是绝杀。
所有为了这个国家,为了这个时代,付出过,牺牲过的人,他们所求的,不就是这八个字吗?
山河无恙,烟火寻常。
董应良闭上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的眼框,也有些发烫。
他想起了自己的爷爷,那位参加过抗战的老兵。
爷爷在世时,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搬个小马扎,坐在院子里,看着胡同里追逐打闹的孩子们,一看就是一下午。
那时候他不明白。
现在,他懂了。
歌曲的最后,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了最温柔的倾诉。
“我也将,见你未见的世界,写你未写的诗篇……”
“天边的月,心中的念,你永在我身边……”
“与你相约,一生清澈……”
“如你年轻的脸……”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
馀音,袅袅回荡。
李工就那么戴着耳机,呆呆地坐在那里。
老李抬起头,眼睛红得象兔子。
董应良依旧闭着眼,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李工才象是回过神来,摘下耳机。
“过了。”
他转过头,看向董应良。
“董导……这首歌……不用再录第二遍了。”
“这是我从业三十年,录过的,最完美的一遍。”
“一个音,一个字,都不用修。”
董应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他起身,推开控制室的门,走了出去。
录音室的门被推开。
唐樱抬起头,看见了门口的董应良。
“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