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里,有人没忍住,发出了低低的窃笑声。
那笑声,似根根细小的针,扎在人身上。
制片人老李的脸色有些尴尬,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想打个圆场。
“董导,唐小姐她……”
董应良根本没理他,他随手又拿起了桌上另一份资料。
“哦,《可爱猪之歌》?”
董应良拖长了音调,慢悠悠地念出上面的歌词。
“‘我是猪就是猪哇’……”
他念完,象是听到了什么极其荒谬的东西,摇了摇头。
“唐小姐,你的创作水准,还真是……童趣盎然啊。”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又慢又重,嘲讽的意味,满得快要溢出来。
他把那份资料,也扔在了桌上,发出一声轻响。
“我这里,是民国正剧,要的是家国情怀,是荡气回肠。”
“你这种口水歌,这种哄孩子的玩意儿,难登大雅之堂。”
董应良的嘴跟淬了毒似的,将唐樱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绩,都贬低得一文不值。
唐樱放在身侧的手,攥紧了。
她抬起眼,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清亮眼眸里,此刻一片冰冷。
她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了。
不是她的作品不行。
而是从一开始,在这个男人眼里,她这个人,就不行。
她是一个广播电台的主播。
她是一个靠着王建国关系进来的“花瓶”。
所以,她做的一切,都是错的,都是上不了台面的。
唐樱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站直了身体,那挺拔的姿态,象一株雪中的青松,带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傲气。
她的声音,也冷了下来。
“董导,您说的没错。”
“老百姓,确实没什么历史常识,也没什么文学素养。”
“他们辛苦一天,回到家里,不想听您讲那些沉重的家国大义,也不想研究什么荡气回肠。”
“他们就想听个乐呵的故事,让他们能笑一笑,把一天的烦心事儿都忘了。”
“他们就想听首简单的歌,家里的孩子听了会跟着手舞足蹈,这就够了。”
她的视线,象两把锋利的剑,直直地刺向董应良。
“我的作品,确实是为了老百姓写的,但是并非没有价值。”
“看来,确实不适合您这样‘大雅之堂’的导演。”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唐樱这番话给镇住了。
他们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文文静静,漂亮得象个瓷娃娃一样的姑娘,说起话来,竟然如此锋利,如此寸步不让。
董应良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自己会被一个他根本瞧不上眼的女人,当众顶撞。
唐樱没有再看他。
她弯下腰,将自己带来的那份《情深深雨蒙蒙》的曲谱,从地上捡起来。
仔细地抚平纸张上被捏出的褶皱。
“既然如此,就不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说完,她转身,在拉开门的那一刻,她停下了脚步。
没回头,只是侧过脸,留下一个清冷决绝的侧影。
“希望您能找到,配得上您‘大雅之堂’的作品。”
话音落下。
“砰!”
一声巨响。
厚重的会议室门,被她用力地带上,震得整个房间都仿佛晃了一下。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馀光去瞟主位上的那个男人。
董应良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维持着靠在椅背上的姿势,一动不动,可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却象是燃着两簇熊熊的怒火。
制片人老李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跟董应良合作多年,太了解这个男人的脾气了。
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操!”
董应良抬手就将面前厚厚一摞的资料,狠狠地扫到地上。
哗啦——纸张纷飞。
“什么东西!”
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指着门口的方向,破口大骂。
“一个靠着男人上位的草包美人,也敢在我面前甩脸子?”
“她算个什么东西!”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把头垂得更低了,一个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变成墙角的隐形人。
谁都知道董应良的背景。
他祖辈父辈都是高干,母亲是国内知名的艺术家。
他自己,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一路从京城最好的学校,读到电影学院的导演系,专业课成绩永远是第一。
再加之他确实有才华,拍出来的东西叫好又叫座。
这种家世,这种才气,养成了他目空一切,说一不二的霸道性子。
在这个圈子里,向来只有他挑剔别人的份,哪有人敢当面给他气受?
“川儿那个二货,从哪儿找来这么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
“一个电台说书的,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她的节目有几个人听?菜市场的大妈吗?还是胡同口晒太阳的老头?”
“就靠着那点微末的名气,她就牛起来了?就敢这么跟我说话?”
老李看着这架势,知道不能再让他这么骂下去了。
他硬着头皮站起来,捡起地上的一份文档,陪着笑脸。
“董导,董导,您消消气,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王台长那边……可能也是一片好心,不知道您这儿的要求高。”
“面子?”董应良转过头,冷冷地看着他,“他就是这么给我面子的?”
“送这么一个垃圾过来,侮辱我的作品,侮辱我的剧组,这就是他王建国的面子?”
老李被他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
在座的其他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这姑娘,算是彻底完了。
有人想起了半年前的一件事。
当时也是董应良的一个项目,有个刚从电影学院毕业的小姑娘,长得特别水灵,演技也好,很得剧组一个副导演的赏识,给她争取到了一个女三号的角色。
本来都板上钉钉的事了。
结果在开机前的饭局上,那姑娘不知道是太想往上爬,还是被人撺掇的,借着敬酒的机会,一个劲儿地往董应良身上凑,言语之间,多有暗示。
董应良当时就黑了脸。
饭局一结束,他直接告诉制片人,这个演员,他不要了。
副导演还想求情,说姑娘还年轻,不懂事。
董应良只丢下一句话。
“我的剧组,不要心思不纯的人。”
从那以后,那个很有灵气的小姑娘,就再也没能在京城的任何一个剧组里,接到过一个象样的角色。
一个前途光明的新人,就这么被他一句话,给彻底封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