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典颁布后的第七天,玄城下了场黑雪。不是脏,是真真正正的墨黑色,落在掌心里化开,带着股铁锈和草药混合的怪味。孩童伸手接雪玩,第二天骼膊上就长出鱼鳞状的硬皮。
“是咒雪。”墨尘捻着雪片,眉头拧成了死结,“有人用血咒混进云里,专克新颁布的法典条文。”
林风站在衙门口,看着差役们张贴法典告示。浆糊刚刷上墙,就冒出滋滋白烟,告示上的字迹像活虫般扭动。有个不识字的卖炭翁好奇摸了下,指尖立刻溃烂流脓。
“法治不了邪术啊。”老农哭嚎着被医馆抬走。
陈渊蹲在墙角,用特制的琉璃片观察雪片结构。“不是针对法典,”他抬头时眼镜片上结着霜,“是针对‘秩序’本身。雪片里的咒力专门破坏规则性的东西。”
果然,城里所有规整的东西都遭了殃。市集上丈量布匹的尺子会自动伸缩,粮铺的秤砣忽重忽轻,连打更的梆子声都变得时快时慢。玄城象个突然失去节奏的心脏,乱跳起来。
最先闹事的是青阳宗。这群剑修向来以“快意恩仇”自居,宗主魏山河带着弟子当街斩杀三个仇家,血溅在法典告示上。
“按宗门规矩,仇杀不犯法!”魏山河甩剑振血,血珠在空中凝成个“冤”字。
石虎带兵赶到时,看热闹的人群已围得水泄不通。有人叫好,有人呕吐,更多人在观望——新法到底能不能管住修士?
“拿人。”石虎刀都没拔。但玄甲军刚上前,青阳弟子就结剑阵相抗。剑气纵横间,临街店铺的幌子被削得七零八落。
诡异的是,那些破碎的布条落地后,竟自动拼成法典条文的样子。只是每个字都是反的,像镜中倒影。
“他们在模仿法典!”陈渊尖叫,“但不是遵守,是扭曲!”
混乱中,魏山河突然七窍流血倒地。他胸口浮现紫黑色咒印,与黑风山古魔的印记一模一样。
“不是青阳宗”墨尘检查尸体后脸色发白,“是古魔在借刀杀人!”
楚玄在宫墙上俯瞰乱局。银纹中,他看见每个闹事者灵台都缠着黑丝。这些黑丝来自四面八方:有的出自雪域禁术,有的带着紫晶矿脉的气息,还有的竟与南海波纹共振。
“三星连珠将近,封印在松动。”他轻声道。古魔正在用各种方式试探玄楚的秩序底线。
当夜,林风做了个大胆决定:在闹市口公审此案。不是审青阳宗,而是审“秩序”本身。
公审台搭在玄城最宽的朱雀大街。台下挤满了人,有修士有凡人,有支持新法的有等着看笑话的。林风刚念完诉状,空中就飘下红雪——这次带着血腥味。
“天降异象,法不容天!”有人起哄。
陈渊突然跳上台,往空中撒了把算盘珠子。珠子遇雪不落,反而悬空组成卦象。“异象是人为的!”他指着卦象,“施术者就在现场!”
人群骚动。突然,几个围观者惨叫倒地,皮肤下钻出黑虫。虫群扑向公审台,却被早有准备的玄道宗弟子用清光罩挡住。
“看清楚了?”林风朗声道,“这不是天罚,是有人怕法治!”
他当众展示证据:从青阳宗弟子剑上提取的咒力残留,与黑雪中的咒力同源;从魏山河体内逼出的黑虫,与紫晶矿脉的噬魂虫一模一样。
真相大白时,空中红雪骤停。但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所有法典副本突然自燃,火焰是诡异的绿色!
“他在烧法!”鲁明试图灭火,但绿火遇水更旺。
楚玄终于出手。他割破指尖,血滴在空中凝成法典全文。银纹流转间,血色文本印入每个围观者的脑海。
“法不在卷,在心。”他的声音传遍全城,“今日在场的每个人,都是活法典。”
奇妙的事情发生了。凡人们额间浮现淡淡银辉,与楚玄的银纹共鸣。修士们则感到道心震动,仿佛有无形枷锁落下。
绿火自动熄灭。几个暗中施术的修士抱头惨叫,他们身上的黑丝在银辉中化为青烟。
法典推行后的第一个月,东市却炸开了锅 —— 一桩奇案让整条街的人都围到了府衙前。卖豆腐的刘寡妇红着眼框跪在堂下,手里攥着沾了水汽的围裙,状告隔壁的修士张老道偷看她洗澡。“大人明鉴!那日我在院中正梳洗,分明见他扒着墙头往我院里瞧!按新法‘窥私者剜目’,您可得为小妇人做主啊!”
堂下众人议论纷纷,那修士张老道却急得跳脚,灰布道袍上还沾着炉灰:“冤枉!贫道那日是在修炼‘天眼通’,运功时不慎走了岔路,目光才飘到墙边,绝非有意偷窥!”
主审官是刚通过考核的凡人书生周明,这还是他第一次审涉修士的案子。他捧着厚重的法典,额头上满是冷汗,手指在 “剜目” 那条律文上反复摩挲,愁得直揪头发 —— 一边是法理难违,一边是修士说辞蹊跷,他既看不懂 “天眼通”,也辨不清谁在说谎,只能僵在堂上,任由堂下争论声越来越大。
“且慢。” 关键时刻,陈渊提着算盘走了进来,木珠碰撞声清脆利落。他先围着刘寡妇家的墙头转了一圈,又问清张老道修炼时的方位与运功时辰,随后指尖在算盘上飞速拨动,算珠噼啪作响。片刻后,他指着算盘上的算珠轨迹道:“周大人请看,按张老道的修为与‘天眼通’的视物范围,他的视线轨迹应是沿墙头斜向下,恰好落在墙根处 —— 此处并非刘寡妇的梳洗房,而是墙缝里一窝刚成精的蚂蚁,贫道方才已在那处寻到蚂蚁蜕下的晶壳。”
周明赶紧派人去查,果然在墙缝里找到一窝通体莹白的蚂蚁,正拖着米粒大小的晶壳爬动。案子就此了结,刘寡妇红着脸道歉,张老道也松了口气,堂下众人顿时哄笑起来,连周明都抹着汗笑出了声。
笑声未落,有人突然指着街面惊呼:“雪呢?” 众人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街上积了半月的残雪已尽数化净,青石板路被洗得锃亮,连缝隙里的泥垢都冲得干干净净。再看路边的枯树,光秃秃的枝桠上竟冒出了点点新绿,那芽苞裹着浅褐色的外皮,型状弯弯绕绕,竟与法典卷轴上系着的丝绦一模一样。
墨尘站在府衙门口,望着这满城春意,缓缓捋了捋胡须,眼中满是笑意:“天地间自有法理,人间法理通了,人心顺了,地下的地脉自然也就顺畅了。你看这春芽,不正是应着法典而生的吗?”
但楚玄在宫中远眺,银纹中的山河倒影依然布满黑斑。最大的三块黑斑,正映射雪域、黑风山和南海。
而夜空中的第三颗星,今夜格外明亮。
三星连珠,还剩四十九天。
法典推行成功了,但所有人都感觉,这只是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真正的审判,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