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片竹林,再往上走,山路变得愈发徒峭。
空气也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湿润清冷,而是多了一股子……锋利的味道。
就象是把脸凑近一块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剃刀片,那股无形的、割裂皮肤的寒意,让林风的眉梢都忍不住轻轻挑了一下。
“有点意思。”他低声自语。
又走了大概几百米,绕过一块巨大的山岩,眼前的景象壑然开朗。
这里是一处环形的山谷,或者说,是一个巨大的、天然的坑。谷底寸草不生,地面是坚硬的黑褐色岩石。而在这片岩石之上,插满了密密麻麻、各式各样的断剑。
成千上万柄。
有的剑身只剩一半,斜斜地刺入地里,象一块歪斜的墓碑。
有的只剩一个剑柄,孤零零地立着,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剑的形制千奇百怪,有宽厚的青铜古剑,上面布满了铜绿;有狭长的精铁长剑,早已锈迹斑斑,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成铁渣。
这里就象一片由死亡的兵器组成的、沉默的森林。
一股混杂着铁锈、泥土和千年孤寂的肃杀之气,在山谷中盘旋不休。
普通人站在这里,恐怕不出三分钟,就会被这股气息侵蚀心神,发疯发狂。
而在山谷的入口处,一层几乎透明的淡白色的光幕,如同一道巨大的瀑布,从天而降,将整个山谷笼罩其中。
光幕上,时不时有细微的、肉眼难辨的剑痕状流光一闪而逝,发出“呲呲”的轻响,那是纯粹由剑气凝聚而成的屏障。
林风走到屏障前,伸出手,还没触碰到,指尖的皮肤就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感。
他能感觉到,这屏障里蕴含的力量,足以在瞬间将一头大象绞成肉泥。宗师级的武者若是硬闯,下场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
“上古剑修的手笔,可惜,人亡道消,只剩下这点本能的防御了。”
林风摇了摇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没有象电影里那样,运足十成功力,打出一招惊天动地的拳法。
他只是伸出右手食指,指尖上,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淡青色的筑基期灵力,缓缓凝聚。
他闭上眼,神识如水银泻地般铺开,瞬间笼罩了整个剑气屏障。
屏障的结构、能量的流转、剑气的节点……所有的一切,在他那浩瀚如星海的仙帝神识面前,都变得象小孩子画的简笔画一样,简单、清淅,充满了破绽。
“找到了。”
他睁开眼,手指对着屏障左下方一个毫不起眼的位置,轻轻一点。
那缕淡青色的灵力,象一根最精准的手术刀,无声无息地刺入了屏障的能量节点。
没有爆炸,没有巨响。
那道坚不可摧、守护了剑冢千年的剑气屏障,就象一块被戳破了的气球,又象被从中拉开的窗帘。
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悄无声息地裂开了。
屏障两侧的剑气疯狂地涌动,想要弥合这道缺口,却被那缕看似微弱的青色灵力死死地顶住,动弹不得。
林风迈开步子,从容地走了进去。
当他穿过屏障后,那道缝隙才嗡地一声,重新闭合,恢复了原样。
踏入剑冢,那股肃杀之气更加浓郁了。空气中,仿佛有无数不甘的嘶吼与呐喊在回响。
林风的神识扫过,轻易地就分辨出这些都是当年那些剑的主人,在临死前灌注在兵器中的最后一丝执念。
千年不散,已经化作了此地的地缚灵。
可惜,这些执念太弱了,连形成完整意识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像背景噪音一样,在这里无意义地回荡。
他的目光,越过那片插满断剑的坟场,落在了山谷的最中央。
那里,矗立着一块高达五米、通体青黑色的巨大石碑。
石碑的型状很古怪,象一柄放大了无数倍的断剑,剑尖直指苍穹。碑身上,用一种苍劲古朴的笔法,刻着两个大字:
剑冢。
字迹里,透着一股冲天的剑意。
林风缓步走了过去。他每走一步,周围那些断剑上残留的执念,就仿佛遇到了天敌一般,纷纷退避,发出一阵阵恐惧的哀鸣。
就在他距离石碑还有不到十米的时候。
异变突生!
“嗡!”
那块青黑色的石碑,突然剧烈地颤动起来,碑身上那两个剑冢大字,竟是亮起了刺眼的白光!
一道淡蓝色的、近乎透明的虚影,猛地从石碑中浮现而出!
那是一个身穿古代修士服饰的男子虚影,面容模糊不清,身形在空气中不断地闪铄、扭曲,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他手中,握着一柄同样是半透明的断剑,散发出的气息,堪堪停留在炼气巅峰的层次。
“擅入剑冢者……死!”
一个空洞、飘忽的声音,仿佛是从四面八方传来,又象是直接在林风的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里,不带丝毫感情,只有一种恪尽职守的冰冷。
话音未落,那道残魂便动了。
他没有多馀的动作,只是简简单单地,对着林风,一剑刺出。
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却引动了整个剑冢的肃杀之气!
空气中,响起一阵尖锐的、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声音。
一道肉眼可见的、灰白色的剑气,带着一丝微弱的空间割裂之力,直奔林风的面门而来!
这是这道残魂,凝聚了千年剑气,所能发出的最强一击!
足以秒杀任何宗师!
然而,面对这足以致命的一剑,林风的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炼气巅峰……也敢在我面前动剑?”
他只是轻轻地,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然后,他释放了自己的神识。
不是全部,甚至连万分之一都不到。
仅仅是属于筑基期修士的,最基本的神识威压。
轰!
如果说残魂的攻击是一把锋利的匕首,那林风的神识,就是一座从天而降的太古神山!
无形,无质,却又沉重得无法想象!
那道凌厉的灰白色剑气,在距离林风还有三米远的地方,就象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壁,瞬间寸寸碎裂,化作了最原始的灵气,消散在空气中。
而那道淡蓝色的残魂,更是如遭雷击!
他那半透明的身影,剧烈地扭曲、闪铄,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溃。
他感觉自己象是被扔进了一座巨大的、正在高速运转的磨盘里,整个灵魂都在被碾压、撕扯,发出不堪重负的悲鸣。
这是什么?!
这是什么力量?!
不是内劲,不是真气,而是一种……一种更高维度的、直接作用于灵魂的恐怖威压!
在这股威压面前,他炼气巅峰的修为,他守护了千年的骄傲,就象一个可笑的笑话。
他甚至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生不出来,因为他知道,对方只要愿意,一个念头,就能让他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筑……筑基……不,您是……金丹真人?!”
残魂那空洞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情绪。
那是极致的、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手中的那柄断剑虚影,啪的一声碎裂开来。他那模糊的身影,也瞬间从攻击姿态,变成了一个无比谦卑的、躬身行礼的姿势。
“晚辈……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前辈!还请前辈恕罪!”
林风这才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那道瑟瑟发抖的残魂身上,收回了神识。
周围的压力,瞬间消失。
残魂象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虚影变得更加暗淡,几乎快要看不见了。
“你,守在这里多久了?”林风淡淡地问道。
“回……回前辈的话,晚辈已不记年岁,约莫……约莫有千年了。”残魂的声音依旧在抖。
“千年……”林风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也算不易。”
守护一处遗迹千年,哪怕只是一道没有太多神智的残魂,这份执着,也值得一丝尊重。
“此地有一物,名为阵眼石,我要取走。”林风直接说明了来意。
“在……在的!”残魂不敢有丝毫隐瞒,连忙指向身后的石碑,
“前辈,阵眼石就封存在这镇冢碑之下。此石乃上古仙人所留,能稳固空间,晚辈修为低微,无法动用,只知它能引动星辉。既然前辈需要,晚辈愿亲手为前辈取出!”
说着,他那淡蓝色的虚影,缓缓地飘向石碑,双手吃力地按在石碑的底座上。
“起!”
他低喝一声,整个虚影光芒大放,显然是动用了残存的全部力量。
“轰隆隆……”
巨大的石碑,在一阵沉闷的响声中,被缓缓地抬起了一丝缝隙。
一枚拳头大小通体呈暗灰色,表面布满了天然空间符文的石头,静静地躺在石碑下方的凹槽里。
那石头看起来毫不起眼,就象一块普通的鹅卵石,但林风却能清淅地感觉到,其中蕴含着一股无比稳定、厚重、纯粹的空间之力。
就是它了。
残魂吃力地将阵眼石推了出来,虚影已经黯淡得快要消失了。
“前辈,请……请收下。”
林风走上前,将那块入手微沉的阵眼石拿了起来,收入储物袋。
“多谢。”他难得地说了一句。
残魂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能为前辈效劳,是晚辈的荣幸!”
他又指了指那块石碑的背面,补充道:“前辈,此碑背面,还刻有一部《基础剑诀》,虽是粗浅的入门法门,但对凡俗界的剑客来说,或许能补全一些经脉运气的缺陷。也一并献给前辈,聊表晚辈的歉意。”
林风神识一扫,石碑背面的那些剑诀图谱和心法口诀,便已尽数烙印在脑海中。
他发现,这剑诀确实粗浅,但其中关于“气走少阳”、“剑出中庭”的几处运气法门,和他之前教给萧玉山的古武剑法,竟然有三四分的相似之处,可以互为印证。
对萧玉山来说,这东西倒是个不错的礼物。
“你守此剑冢千年,也算功德一件。”林风看着那道即将消散的残魂,心中微动。
他并指如剑,指尖凝聚起一缕比之前更加精纯、带着一丝生命气息的淡绿色灵力。
“我赠你一缕本源灵力,可助你残魂,多存百年。”
说完,他屈指一弹。
那缕灵力化作一道绿光,没入了残魂的体内。
残魂那原本黯淡无比的虚影,瞬间重新凝实了起来,甚至比之前还要清淅几分。
他能感觉到,自己那即将干涸的魂体,象是被注入了一汪清泉,重新焕发了生机。
“多……多谢前辈再造之恩!多谢前辈!”
残魂激动得无以复加,对着林风,深深地拜了下去。
林风没有再看他,转身,朝着山谷外走去。
对他而言,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取货,顺手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