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为什么儒道之气会对我这么亲近?”
王阳明看着头顶的儒道之气,默默的盘算着。
毕竟,气就是理,理就是心。
而他的心和理可跟这些儒道之气不是同路人。
没办法,虽然大家都是儒道的修行者,但这就好比一条大河延伸出去的不同支流一样。
离河流的主干道越远,流淌过的地方越多,两条支流之间的水质差别就越大。
寻思半天没什么头绪的王阳明朝外面一看,就见到几片叶子从树上落了下来。
“三,七,五……
心念一动,王阳明只觉得似乎有什么消息要从心中蹦出来。
然后,砰的一声巨响,他的门被人打开了。
准确一点来说应该是撞开,或者说,踹开。
“王先生。”
看着慌成这样的刘文良,王阳明轻喝一声道:“静心。”
一股儒道之气如清风,似暖阳,抚平了刘文良心中的焦躁和激动。
“发生了什么事儿?”
面对王阳明的问题,心已经静了下来的刘文良拱手说道:“王先生,您回朝的机会终于来了。”
“先坐下喝杯茶。”
让刘文良坐下以后,王阳明一边给他倒茶,一边问道:“为什么如此说?”
“我刚刚接到的消息,儒家出了大事儿。
而且还是出在原本跳的最欢的南方文坛地盘。
如今那帮人又没能力处理,可不得请你回去吗?”
灌了一口热茶以后,刘文良从怀中掏出一根玉签道:“您看看就明白了,这是金华那面紧急传过来的消息。”
玉签色泽青绿,隐有金石质感,触手温润。
这是一种传信工具,号称纵有千万里之遥,亦可瞬息即至,名为青鸟。
使用方法也简单,一方写一方接收。
所以这玩意儿很珍贵,珍贵到刘文良手上就这么一根。
接过玉签以后,王阳明气息抚过玉签,浏览完里面的信息以后。
不由得出声感叹道:“好暴烈的手段,这是哪家的传人?”
“先生也不知道这是谁家传人弄出来的东西?”
听到王阳明的话,刘文良语气中有些不确定的问道:“可先生那两门武功里面的理念?”
说到这儿,他停了下来,但王阳明接续了这个话题。
“的确是格物致知和诚心正意。”
果然,刘文良暗道他没看错。
炼铁手和嫁衣神功里面的东西真的是心学,好歹没有姑负他这么多年跟在王阳明身边学到的学问。
看着刘文良暗自盘算的样子,王阳明笑了笑道:“可这两门武功里面其他的东西更多。
而且我的心学可没有教人如此急功近利,更不曾教人如此直白的将学问化成杀伐之力。”
王阳明轻轻放下玉签,惋惜的说道:“更不用说,没有半点准备,就用这两门武功强行拉高所有人的力量。
如此手段,已近邪魔之道。”
“所以这东西真的跟先生你没关系?”
面对刘文良的问题,王阳明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道:“用了一些我的学问,但也只有一些。”
“大明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又是哪来的强人?
竟然能把先生你的学问改成这样?”
嘶,刘文良倒吸一口凉气道:“阳明先生,您真的半点头绪都没有?”
“天下豪杰英雄数不胜数,出现能改我学问的人物也不是什么难事。”
听到刘文良的惊讶,王阳明十分平静的说道:“而且我的学问本来就没有秘不示人、束之高阁。
谁知道是哪位豪杰、隐士,或者一朝开悟之人,将我的心学改成这两本武功。”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阳明先生您终于出招了呢?”
刘文良感叹道:“毕竟在这地方,咱们已经待的够久了。”
夜郎和南安这地界穷山恶水,民风彪悍,实在不是什么做学问的地方。
看着跟了自己这么久的刘文良,王阳明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毕竟他在这里可以安之若素,不代表别人也可以。
他更不可能要求别人这么做,毕竟心学可不是让人屈从本心,甚至扭曲本心。
更不要说,就象刘文良说的那样,面对大明王朝那帮王八蛋他也是出了招的。
只是他的招数,跟玉签里面的招数比起来,两者引动的风波完全不在一个平面上。
“不过,虽然不是阳明先生你动的手。”
感叹完以后,刘文良反应过来道:“但其他人恐怕会把这黑锅扣在你头上,对你更加防备。”
连他这么个跟在王阳明身边这么久的人,都会认为炼铁手和嫁衣神功是王阳明搞出来的东西。
更何况其他人呢?
尤其是有的家伙,本来就爱疑神疑鬼,甚至无理还要搅弄三分。
“文良,重要的不是这口黑锅扣不扣在我的头上。”
听到刘文良的关心,王阳明畅快笑道:“是我有没有这份能把他们指认我的事儿变成现实的能力。”
举例,当别人说你造反的时候,你最好真的在造反。
只有这样,才不会随随便便的被人干掉。
“先生,你也能创出这两门武功?”
看着肆意张扬的王阳明,刘文良好奇道:“也是从匠人入手?”
“以前我不能,毕竟我虽然小有天资,但又不是真的全知全能。”
王阳明指了指玉签说道:“可现在我可以了,有了炼铁手和嫁衣神功的启发。
虽还不能创出跟炼铁手和嫁衣神功相媲美的武功,但已经窥得其中的门径。
而且也不一定要从匠人出发,百工技艺都可以如此。”
“百工都可以如此的话,为什么幕后之人开创功法会从匠人入手?”
刘文良不解的问道:“天下四民士农工商,最贵者士,最重者农。
他为什么会选择工?”
至于商?没那个讨论的必要。
“因为创造功法之人选定的道路上,最重要的就是工。”
王阳明细想了一下功法里面的内容,揣摩道:“士人掌握的秩序和道理在他的眼中不值一提。
农代表的田地和粮食,的确是一切的根基。
但太过稳固,争夺的人又太多。
而且如漂泊之尘,没有什么保障。
商代表的互通有无,又太过虚浮,甚至常常依附他人。
更重要的是,在他的眼中,这两者都需要工的帮助。”
顿了顿,王阳明继续道:“所以他选择了工代表的匠人,毕竟这些人的根基是自己的手艺。
只要手艺不丢,那么天南海北,立身之地便能够成为他们新的根基之地。”
“但农人的田地就在那里,一旦被人夺走,或者毁坏,他们就是无根之木。
商人的货殖更是如此。”
刘文良也顺着王阳明的思绪,揣摩炼铁手和嫁衣神功里面的道理。
“毕竟商人说的再是天花乱坠,但他们从事的是低买高卖的事。
既没有农田这样的根基,也不是工人那般有着安身立命的手艺。
全看各种各样的货物,而这些货物又大多都是经过各种买卖而来。”
顿了顿,刘文良感叹道:“商人这方面的变量太大了,除非。”
“除非他们手底下有着大批的生产人员,随时候命。”
王阳明举例道:“就如同各地豪绅家那些田地上的佃农一般,生产出的东西全部交给这帮人,他们再四处的跟人交换。”
“这么说来,此人站的立场是匠人?”
面对刘文良的总结,王阳明点了点头道:“应该是如此,最起码现在是如此。”
“现在?”
刘文良听到这话心中一动道:“难不成他以后会变?”
“当然会变,毕竟他的这两门武功是针对如今的时势而做。”
王阳明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而天下四民士农工商的工,经过他这一手推动之后必然会开始膨胀起来。
工这一动,其他的三民又怎么可能不动?
到最后大明天下的时势又怎么会不动?幕后之人又怎么会逆潮流而动呢?”
“可现在他不就是在逆潮流而动吗?”
刘文良听到这话,语气疑惑的问道:“强行推动排名第三的工壮大,甚至壮大到囊括天下人的地步,这难道也是顺势而为?”
“当然是顺势而为。”
王阳明气息一动,凌空写下士农工商四个大字,指着它们说道:“文良,这四民的格局不是今日才出现,而是历经无数岁月形成的。”
“所以我们看到的只是今日的果,而不是无尽久远前的因。”
刘文良皱着眉头,一边思索一边说道:“功法的创作之人只是在把今日的果更进一步的往前推?”
“不错,走到现在,四民相辅相成。
各有各的优势,各有各的缺漏。”
王阳明首先指上了他最熟悉的士,毕竟现在士基本上已经被儒家拢断了。
“积蓄太久,早就已经腐烂了。
虽然偶有天纵之人、高洁之士从其中脱颖而出,但死水格局已定。”
一个东西不谈数量,只谈质量就是扯淡。
但只谈数量,不谈质量那更是扯淡。
就好象儒家里面那些品性高洁的人多吗?多。
或者说,怎么可能不多?
毕竟不多的话,凭什么让天下老百姓信服?凭什么让他们代代传唱?
光靠他们的那些笔法春秋,互相抬轿子的虚名?
拉倒吧,老百姓又不是活在他们的虚名里面。
他们是活在每天都要想办法刨食的现实里面,所以想让他们信服靠的是实实在在的德行和功业。
更不要说儒家天天讲的就是这些东西,自然也有真心信奉这些的人。
所以儒学真的是个好东西,里面出来的好人也不少。
但问题在于,这些人多则多矣。
相比起整个儒家那磅礴的基数,以及他们掌握的权力和资源,这帮人跟凤毛麟角有什么区别?
而且这帮人还不是说在同一个时间冒出来的,而是要拉通到整个儒家的历史上看。
那分配到映射时代的人,就更少了。
因此,他们明明是做的那样好。
但到最后,他们自己和他们做的那些事儿还是如同打水漂一般。
在儒家这潭死水上面荡开了一些涟漪以后,就再无改变。
“而农。”
指着这个字的王阳明脸上神情复杂的说道:“这应该是最重要的根基。
但不说这个字,早就已经成了那些豪绅士人披上的一张皮,光是农本身就已经承担了太多的重压。”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所以它的根基最稳固,但也最没用。
毕竟天灾人祸,尤其是人祸,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们。
搞得明明应该是最稳固的群体,反而成了最不稳固的群体。”
前面的士人,刘文良不想,也不敢评价。
没办法,他的学问和眼光可比不了王阳明。
对儒家内部的了解,那就更比不过了,以及最重要的力量没办法支持他做出评价。
但关于农人他就有发言权了。
比如,“苛政猛于虎,猛于天灾。”
刘文良苦笑着说道:“在这样的时候,天灾和地劫也还没有放过他们。”
南安夜郎等地,他待了很久了,所以他很了解这里的民风到底彪悍到了何等地步。
而民风彪悍,换一个词就是刁民多。
所以,为啥民非得要这么刁?为啥就不能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因为,“这里的民与其说是民,不如说是兵,在生死之间挣扎的兵。”
刘文良脸色越说越苦道:“以至于土地这层根基,早就已经千疮百孔了。”
“不错,如同商一般的千疮百孔。”
指着最后的商这个字,王阳明下了结论。
“而且在大明,没有什么真正的商人。”
关于这一点,刘文良很认同。
因为他背后的家族也在掺和这方面的事儿,自然了解到经商之事有着多少限制,以及多少漏洞。
“而工就不同了。”
不等王阳明继续说,刘文良主动指着这个字谈论道:“论缺陷。
它没有农的田地稳固,比不过商的流通四方,更是靠不上士人的权柄和名位超然物外。
可以说,工集合了其他三民的缺点。”
“继续。”
面对王阳明的鼓励,刘文良继续说了下去。
“但偏偏他们唯一的优点却是完全存在于自身,所以哪怕其他三民的缺点都集合在他们身上。
在时光的洗礼下,它也没有走向其他三民那样的活着还不如死了的境地。
或者说,不仅没有衰败,反而就这么积攒了无尽的力量。”
刘文良做了个简单详细的比喻道:“就好象已经做好的火折子,只等着有人来动一动他,就能点燃燎原之火。
毕竟他们实在是太过纯粹和易燃了,更不要提这人,根本不是用引火之物点燃他们。
而是直接把另一场大火,朝着他们的头顶扔。”
顿了顿,他最后总结道:“难怪阳明先生说幕后之人是在顺势而为。”
“是啊,不仅是在顺工的势。”
指了指排在一起的四个字,王阳明冷静的说道:“更是在顺另外三民的势。
商人想要发展,需要的是足够多的货物。
而这些货物,自然就需要足够的生产力量。
农人也是如此,光靠他们自己无法应付天灾人祸给他们的重担,更是需要更好的工具来开垦田地这个根基中的根基。
至于士人?”
说到这里,他长吟了一句诗。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说到这里,他也明白为什么那些明明跟他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儒家之气此时是如此的亲近于他。
毕竟在儒家主干道的河流之中,存在的道理可不是后来你说你有理、我说我有理,打翻天的各种理念,而是最朴素的治世之思。
这也是所有儒家士人思考的终极目标,太平天下。
看着脸上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周身气息起伏不定。
外界种种儒道之气更是如百川会海一般,钻入体内的王阳明。
刘文良语气中带着一些麻木的说道:“说什么小有天资,哪一家的小有天资是什么话题都能够引起这般顿悟的。”
“错了,这一回我可不是顿悟。”
看着此时还要回答自己问题的王阳明,刘文良着急的说道:“莫要跟我聊天,赶紧用心感悟。”
顿悟这种东西,哪怕他没经历过。
但也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是一个人心神最专注,最不应该被打扰的时候。
即使对于王阳明来说,顿悟这种事儿如同吃饭喝水一般寻常,也不该如此分心。
然而王阳明却依然从容,甚至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文良,你错了。
这不是顿悟,这是明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身宛如百川归海一般,汹涌澎湃的往他体内钻的儒道之气突然平静下来,化作温润的光华流转。
更神奇的是,那些原本与他理念相悖的儒道之气。
此刻竟也温顺地融入其中,仿佛在外的游子终于找到了家乡。
这跟刚刚儒家之气对他的亲近感完全不同,毕竟亲近归亲近,但分别还是有的。
可此时,明明那些分别还在,但偏偏他们就是如同一体。
这简直离谱。
毕竟这就好象水、水蒸发的水蒸气,以及凝结的水,也就是冰。
这三者同时混合在一起,但却是在泾渭分明的同时,又不分彼此。
刘文良看着这一幕,人都快傻了。
毕竟这已经不是科不科学,修不修仙的问题了。
而是特么的道理是不是道理的问题?
“顿悟是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而明道?”
不过刘文良看傻了,但王阳明可没傻。
只见他直视着刘文良,缓缓的解释道:“是明白了所有道理之间的关联。”
顿了顿,他指着窗外说起刘文良刚刚进来的事儿。
“刚刚你进来的时候,外面树上的叶子落了。”
听到王阳明的话,刘文良愣愣地说道:“这跟现在的事儿有什么关系吗?”
树上的叶子落了,跟刚刚他们谈论的事儿有关,跟王阳明这一副悟了的表情有关。
“有关,当然有关。”
面对刘文良的呆愣表情,王阳明笑着说道:“刚刚落下的叶子在我心中浮现了三个数,三、七、五。
我当时正要细思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奥妙,然后就被文良你闯进来打断了。”
“那还请阳明先生原谅,毕竟今天的事儿实在太紧急了。”
刘文良拱手说道:“下次我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他都已经不想吐槽了,毕竟居然在他进来之前,王阳明似乎就要进入顿悟的状态。
特么的,合著王阳明今天是一定要顿悟一次是吧?
“文良不必在意。”
摆手示意无碍之后,王阳明语气平静的说道:“毕竟要不是文良你的到来,我未必能想得通这个问题,我也未必能想得通后面的问题。”
顿了顿,他一脸严肃的说道:“文良可知,刚刚树上落下的叶子绝不止我所说的数字。”
听到这话,刘文良的眉头皱了起来,皱的很深。
毕竟以王阳明的境界,不可能数不清树上落的叶子到底有几瓣。
除非这些叶子是什么举世罕见的天才地宝,而且落的速度快的不可思议。
但王阳明院子中的这棵树他都见了不知道多少回了,的的确确是一颗年龄甚至连半百都没有的树木。
盯着皱眉思考的刘文良,王阳明淡淡的提醒道:“自古以来,数术之中的数字都有着一些特殊含义,尤其是一些比较特殊的数字。”
得了提示以后,刘文良想着刚刚王阳明说的三个数字。
“三、七、五?”
他越念越不对,越想越不明白。
“为什么会是这个组合,为什么会是这个顺序?
虽然都是单数,但为什么三过了是七,而不是五?
还有最开始的一,以及最后的九呢。”
刘文良念着念着就按照自己心中的想法颠倒了顺序。
“三,五,七。”
然后,通了,一切都通了。
“数起于一,立于三,成于五,盛于七,极于九。”
刘文良越想越觉得对,接连说道:“三为生数,七为变量,五为中数。”
“那为什么是这三个数字?”
听到王阳明的话,刘文良不假思索的说道:“因为作为一的四民格局已经走到了尽头,已经走到了不得不变的三生之数。”
越说,他的语速越快道:“无论是变得更好还是更坏,现在都已经是不得不变了。
而按照常理来说,三生之数的后面应该是成五之数。
然后循序渐进到盛七之数,以及最后的极九之数。
但不知道幕后之人是怎么想的,中间的成五之数的阶段被他跳过去了。”
说到这里,刘文良语气中带着一种明悟和惊悚说道:
“幕后之人想用炼铁手和嫁衣神功将天下的四民格局强行推动到变化至极、强盛之极的七数?”
话音一落,一股巨大的寒意进入他的骨髓。
毕竟,“这是哪里来的疯子?他居然敢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