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臂铁匠铺。
陈渊再次踏入时,铁南正对着一炉熄灭的冷灶出神,那只独眼空洞地望着炉膛里漆黑的木炭,
象是在看一堆燃尽的往事。
听到脚步声,他没有回头。
“我这里不赊帐,也没活儿给你干。”
“店家误会了。”陈渊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沙哑,“在下只是在炼器上遇到些许困惑,想向店家请教一二。”
铁南这才缓缓转过身,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带着一丝惯有的疏离。
“请教?一个练气三层的散修,也谈炼器?”
陈渊并不在意他的态度,只是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块巴掌大小、通体赤红的矿石,递了过去。
“此物名为‘燥火石’,是小子偶然所得。此石火性猛烈,却又极为脆弱,以常规法门炼化,
不等杂质去尽,它自己就先一步化成飞灰了。小子试了十几种控火的手法,都以失败告终,心中实在不解。”
铁南的视线落在那块燥火石上,目光微微一动。
他认得这东西,是黑风矿洞深处才会偶尔产出的劣等材料,因极难处理,价值甚至不如一块好些的凡铁,寻常匠人避之不及。
他沉默地接过燥火石,用粗糙的指腹摩着,感受着那股不稳定的火性灵力。
半响,他才闷闷地开口。
“以柔克刚,用水行法诀中和,文火慢炖,总能炼出些东西。”
这是最稳妥,也是最笨的法子。
陈渊却摇了摇头。
“水火不容,强行中和,只会损其本源。炼出的东西,也就废了。’
他顿了顿,用一种探讨的语气继续,
“小子有个不成熟的想法。能否反其道而行,不抑其性,反而助其燃?”
“用一种更加霸道的纯阳之火,瞬息之间将其烧穿,逼出杂质,在其内核将要崩溃的前一刻,
再以极寒之物淬炼,强行锁住它的火性精华。此法不知是否可行?”
铁南握着燥火石的右手,动作停滞了一瞬。
他那只独眼中,麻木的神色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度思索的凝重,
他没有表现出太过震惊,只是将陈渊的话在脑海中反复推演。
这个思路,打破了常规,凶险异常,但逻辑上却似乎存在着一丝成功的可能,隐隐触及到了炼器之道的另一层境界。
他抬头,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气息微弱的散修,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这个法子,火候差一丝,便是炉毁石消的下场。”他沉声说道,与其说是质疑,不如说是在确认。
“正是如此,所以才来请教店家这等经验老道之人。”陈渊平静地回应。
铁南沉默了许久,象是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最后,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将燥火石还给陈渊他眼中的疏离和死气已经不见,换上了一种匠人面对难题时的专注。
“小兄弟,里面说。”
他侧过身,让开了通往后院的道路。
后院不大,堆满了各种废弃的矿渣和铁料。
两人就在一堆废料旁席地而坐。
铁南从一个破箱子里翻出了自己多年来收集的几块奇特矿石,一一摆在陈渊面前,将自己遇到的炼制难题,言简意炫地说了出来。
陈渊则借着【炼器(圆满)】的底蕴,针对性地提出一些新颖的思路。
两人一问一答,时而因一个精妙的想法而各自沉思,时而又因本地材料的特性而争论几句。
铁南指出了陈渊一些想法在实践中的局限性,陈渊也为铁南的炼制手法提供了新的可能。
铁南的话渐渐多了起来,将自己对黄沙域本地材料的理解倾囊相授。
哪种矿石伴生什么毒物,哪种灵木惧怕哪种火焰,这些都是书本上学不到的宝贵经验。
“不亏”
陈渊也收获颇丰,对自己脑中的理论有了更深的印证与补充,词条虽然已经大圆满,可炼器的道路却是还远远看不到尽头,仍有许多的上升空间他明显感受到此人的水平在自己之上,比起魏和更是强了不知道多少,是真有“货”的炼器高手。
两人都忘了时间,只沉浸在这纯粹的技艺探讨之中。
就在他们谈到一种名为“蝎尾钢”的特殊合金炼制法时,异变陡生!
鸣一一阵低沉到令人心悸的鸣咽声,毫无征兆地从地平线的尽头传来。
那声音不似风啸,更象是一头被囚禁的巨兽,在发出绝望的嘶吼。
整个黑石城,都随之轻微地颤斗起来。
铁南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猛地站起身,望向城西的方向。
陈渊也停下了话语,他感觉到空气中的灵气开始变得混乱而暴躁,一股极度压抑的气息,正从西边的天空迅速蔓延而来。
原本昏黄的天空,在那个方向,竟被一片浓重如墨的黑色迅速侵染。
那不是乌云。
而是一片由纯粹的黑沙构成的风暴!
“黑风—它又来了!”铁南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
话音未落,那片黑色的风暴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遮天蔽日,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进去!
恐怖的威压从天而降,骸骨集里瞬间乱作一团,尖叫声,哭喊声,此起彼伏。
无数散修从破败的屋舍中冲出,惊恐地望着那末日般的景象。
陈渊的心脏,也在此刻狠狠地收缩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那黑风之中,蕴含着一种能够撕裂神魂、腐蚀法力的诡异力量。
别说是他,恐怕就算是寻常的筑基修士,一旦被卷入其中,也绝无幸理!
就在那片黑风即将触及黑石城城墙的刹那。
嗡一一!
一道苍凉的号角声从内城深处响起,紧接着,一个沉凝的声音通过阵法传遍全城。
“黄沙听令,结阵!”
嗡嗡嗡-
—
整座黑石城的城墙之上,无数符文瞬间亮起,彼此连接,形成了一道厚重无比的土黄色光幕,
将整座城池倒扣其中。
土黄色光幕刚刚成型,毁天灭地的黑风便狠狠地撞了上来!
咚一一!!!
一声足以震碎耳膜的巨响。
整个防护大阵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光幕表面泛起狂暴的涟漪。
城内的修士们被震得东倒西歪,修为稍弱的,更是直接口喷鲜血,瘫倒在地。
铁南死死地抓住身旁的铁砧,才稳住身形,他那只独眼里,满是惊惧。
“是黄沙宗的筑基长老在合力催动大阵”
陈渊抬头,只见内城深处,十几道强横的气息升空,化作一道道流光,飞向大阵各处的节点,
将自身的法力疯狂地注入其中,维持着光幕的稳定。
黑风的冲击一波接着一波,每一次撞击,都让大阵的光芒黯淡一分,那些维持阵法的筑基修士,气息也随之萎靡。
这场恐怖的天灾,足足持续了一灶香的时间,才缓缓平息。
那片遮天蔽日的黑风,仿佛耗尽了力量,不甘地向后退去,最终消散在地平线的尽头。
天空,重新恢复了昏黄。
但城外,已是一片狼借。
大地被犁出深不见底的沟壑,原本的乱石坡,此刻竟被夷为平地,
一切都结束了。
铁南松开铁砧,整个人象是虚脱了一般,靠着墙壁缓缓坐下,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种天灾,经常发生?”陈渊走到他身边,递过去一碗水。
铁南接过水,一饮而尽,苦涩地笑了一下。
“以前是十年一次,后来是五年,三年前开始,一年一次。今年-这才是第三个月,就已经来第二次了。”
“每一次抵挡,都要消耗海量的灵石和物资去维持大阵。我听说内城那些大人物,已经在盘算着放弃这里了。真到了那天,他们会带走所有有价值的东西,至于我们这些外城的就只能留在这里,等着被风吞掉。”
陈渊沉默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这里的修士一个个都象是亡命徒,为何黄沙宗的手段如此酷烈。
与这等毁天灭地的天灾相比,人与人之间的厮杀,简直不值一提。
在这片土地上,活着,本身就是一种奢望,
他望向城外那片满目疮的土地,那股被黑风肆虐过后的气息,虽然充满了毁灭与死寂,但他新生的金灵根,却从中感应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极为精纯的庚金煞气。
那是比黑风矿洞的煞气,更加凝练、更加本源的力量。
陈渊转过头,看向仍在后怕的铁南。
“老兄,这黑风过后,城外会留下些什么东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