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澜缓缓站起身,对着陆青云,郑重其事地躬身一礼,行的是拜师大礼。
“弟子苏清澜,拜见陆师兄。”
她没有称呼师尊,而是以同门师兄相称,既确立了身份,也保持了一分恰到好处的距离。
“好。”
陆青云点点头,对此很满意。
他站起身。
“此地不宜久留,即刻随我返回宗门。”
“师兄稍待。”
苏清澜却转身,从静室一处暗格中,取出一个尘封的木盒,递给了苏伯言。
“三叔,这里面是孩儿这些年记录的药理心得,还有一些从别处搜罗来的丹方,或许能为家族延续几分底蕴。”
她又看了一眼这位将自己抚养长大的长辈,清冷的声线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
“您多保重。”
苏伯言眼框泛红,接过木盒,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用力地点头。
苏清澜走了。
跟着那位青衫剑仙,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回春堂的大门,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苏伯言呆立在原地,许久之后,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是失落,也是欣慰。
苏家,终于飞出了一只真正的凤凰。
他忽然想起了陈渊。
那个同样不凡的年轻人,若是知道清澜得了这等仙缘,又会作何感想?
或许,他们未来,还有在另一个更高远的世界,再见面的机会吧。
…………
无尽的深海,没有光。
这里是“沧墟”。
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此地变得模糊不清。
一股难以言喻的宏大律动,主宰着这里的一切。
呼——
难以计量的海水被无形的力量向内压缩,形成一个不断下沉的巨大旋涡,漆黑的海水在极致的压力下变得粘稠,仿佛凝固的墨玉。
吸——
下一瞬,所有的海水又被猛然向外推出,掀起贯穿整个海域的沛然暗流。
一次收缩,一次膨胀。
一个缓慢到极致的呼吸。
这便是孙老头口中,那“会呼吸的海”。
在这“呼吸”的绝对内核,海水收束与膨胀的奇点,盘坐着一个身影。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披着一身陈旧的蓑衣。
他身下没有船,也没有任何法器,就那么凭虚而坐,任由那足以碾碎钢铁、磨灭神魂的恐怖压力在周身起落,身形却稳如万古不移的礁岩。
他面前横着一根焦黑的木杆,看不出材质,更象是一截被雷劈过的枯枝。
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由纯粹灵光凝成的丝线,从木杆顶端垂下,径直没入下方那片漆黑、涌动的深渊。
他在这里垂钓。
已经钓了五十年。
忽然,那根灵光丝线猛地绷紧,微微震颤起来。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暴戾、怨毒、古老而疯狂的意志,顺着丝线,从万丈海底轰然撞入老者的脑海。
“滚!!!”
不是声音,而是一场精神的风暴,足以将寻常筑基修士的魂魄都撕成碎片。
老者,也就是碧海宗传说中的沧浪真人——周衍,却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
他的神念顺着丝线,反向沉入那片永恒的黑暗。
“吵闹。”
他回应的,同样不是声音,而是一个冰冷、漠然的念头。
深渊之下的意志被这股平静所激怒,变得更加狂暴。
“五十年了!周衍!你这贪婪的窃贼!日日夜夜用这该死的阵法消磨本座的力量,妄图染指不属于你的东西!”
“你休想得逞!待本座挣脱这囚笼,定要掀翻海眼,让这七星海域亿万生灵,为你陪葬!”
狂怒的意志中,浮现出一幅幅破碎的画面。
一座宏伟到无法想象的水晶宫殿,镇压着一头同样庞大到无法想象的巨龙。
巨龙的每一片鳞甲,都比楼船还要巨大,身上缠绕着无数由宫殿延伸出的金色锁链。
它的每一次挣扎,都让整片海床剧烈颤斗。
那座宫殿,就是苏家先祖留下的最大遗产,也是镇压这条远古蛰龙的……牢笼。
周衍“看”着那座龙宫,神念中第一次泛起波澜,那是压抑了许久的贪婪与渴望。
苏家先祖的传承。
一部足以让人窥探元婴之秘的无上法门。
“陪葬?”
“若你当真想要自由,便应该乖乖让我把龙宫钓出来,怎么,苏真君镇压你近乎千年,愈发奴性深重,甘之如饴了吗?”
周衍的神念冷酷无情,又带着一丝讥讽。
“至于这方天地的生灵死活,与我何干?我求的,只是一座龙宫。”
“你!!!”
蛰龙的意志化作滔天怒火,疯狂冲击着他的心神。
周衍却在这时,感觉到了一丝来自远方的微弱共鸣。
他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变化。
“呵呵……快了。”
锁海大阵,又一处关键的一处阵眼,落位了。
是金煞岛的方向。
虽然过程有些波折,还损失了一枚珍贵的阵盘,但结果是好的。
那枚“眼”,终于钉死了。
棋盘,已近完成。
周衍的神念,带上了一股居高临下的意味。
“你的力量源于海眼,而我的大阵,即将锁住整片海域的地脉。”
“此消彼长,你的末日,快到了。届时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用你的龙元炼就我的金丹。”
“痴心妄想!只要龙宫不倒,你就永远别想真正掌控海眼!凭你,也想撼动那位留下的手笔?”
蛰龙的咆哮中带着讥讽。
“不错。”
周衍坦然承认,丝毫没有任何羞赦之意。
“真君的手段的手段的确在我之上,所以我为你,也为我自己,准备了最后一把钥匙。”
他的神念一动,一幅画面传递了过去。
青衫剑仙陆青云,正带着一名神情清冷的少女,化作流光,飞越无垠大海。
苏家的血脉……潮汐之体!
蛰龙的意志中,第一次出现了惊怒与恐慌。
“你竟找到了她的后人!你……你要用她的血,来污化龙宫的阵枢?!”
“不止。”
周衍轻笑一声,神念中透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快意。
“我还会收她为徒,让她,亲自为我推开那扇尘封了万年的大门。”
“《观潮图》的上半卷,本就是开门的法诀,不是么?”
蛰龙沉默了。
取而代之的,是比先前任何一次都要恐怖的怨念与杀机,死死锁定了周衍。
周衍却不再理会。
他缓缓收回了探入深海的神念,重新将所有心神,都凝聚在了手中那根焦黑的木杆上。
万事俱备。
接下来,便是等待。
等那把最完美的钥匙,送到他的手上。
然后,起竿。
这一竿,他要钓起的,是整座龙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