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失踪的孩子,他们认为是“命不该绝”;对于可能再次来袭的危险,他们认为是“天命注定”。
蔷无法理解村民们的平静,她象是要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跌跌撞撞地跑向村子的另一头,那里住着小豆丁的父母——老实巴交的农夫汉斯和他的妻子玛莎。
汉斯正在田埂边,慢悠悠地修理着被魔傀撞歪了的篱笆桩,仿佛那只是被风吹倒的。玛莎则坐在屋前的矮凳上,择着筐里的豆子。
“汉斯叔叔!玛莎阿姨!”蔷气喘吁吁地跑到他们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小豆丁不见了!你们不着急吗?我们得去找他啊!”
汉斯抬起头,黝黑的脸上带着和霍克大叔如出一辙的平静,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他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平淡得象是在谈论天气。
“蔷丫头啊,别慌,那小子……命里不该绝在村里。他的路,不在这儿。”
又是路不在这儿!
玛莎也抬起头,脸上没有什么焦急的神色,只是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远处的森林,轻声道:“是啊……许是……许是到时候了,被接走了吧。”
她顿了顿,继续低头择豆子,喃喃道:“走了也好……走了清净……”
“接走了?被谁接走了?什么时候回来?”蔷急切地追问。
汉斯和玛莎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摇了摇头。
汉斯:“谁知道呢……天命安排的吧。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玛莎:“蔷丫头,别想那么多了。该干嘛干嘛去吧,啊?树不是又变壮了吗?抓紧砍树吧。”
蔷看着他们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脸,听着他们那仿佛事不关己的话语,只觉得一股凉气包裹了全身。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
但很快,她便失魂落魄地自言自语起来,眼神空洞,声音轻得象羽毛。
“连汉斯叔叔和玛莎阿姨……他们……他们好象也不着急……为什么……为什么大家会这样……”
甚至连那两只受伤的熊,在缓过劲来之后,也只是互相舔舐着伤口,低低地交流着。
“大哥……俺们这算不算……也算应了劫了?”二熊瓮声瓮气地问。
“大概吧……”大熊疼得龇牙咧嘴,但还是闷声道,“守不住林子,挨了揍……天命的簿子上估计就是这么写的……唉,就是真他娘的疼啊!”
“看来这个村子也到不了树被那丫头砍完的一天了。”
它们似乎也将自己的受伤,归咎于“天命”的安排,一种必须经历的“劫难”。
蔷看着这一切,听着这些话语,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她不明白,为什么大家明明遭遇了这么可怕的事情,却能如此平静地接受?为什么对失踪的小孩子,大家似乎……也并不那么着急?
她跑回哈吉米身边,声音都在发颤:“大剑……大家……大家怎么了?为什么他们都不害怕?为什么不去找小豆丁他们?天命……天命到底是什么啊?为什么大家都好象……好象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一样?”
她当然知道天命是大家都有的东西,她也有【伐木】的天命,可是……
哈吉米默默地“看”着这片迅速恢复日常的村庄,村民们那如往常一般的神情,以及蔷那充满困惑和不安的脸。
他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
为什么这个村庄被严格隔离。
为什么吉拉法警告他们不要多事。
为什么那三个孩子被带走了他们一点也不慌——因为他们尚未被“赋予”天命,他们的命运还未被写定,所以可以被“拯救”出这个必死的剧本。
而这个剧本的内核……恐怕就是眼前这个,唯一被“安排”幸存下来的,拥有【伐木】天命的光头少女——蔷。
所谓的魔王军袭击,所谓的伤亡,所谓的悲剧……都只是“天命”早已编织好的一出戏码。所有的村民,包括那两只熊,都是戏台上的演员,按照既定的剧本,走向注定的结局。
唯有蔷,是这场悲剧中,被允许活下来的那一个。
而他和苍兰,则是意外闯入这个剧本的……“变量”。
“蔷,”哈吉米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有些事情……或许不知道,会比较幸福。”
他无法直接告诉她这残酷的真相。
你的乡亲们,包括你熟悉的霍克大叔、莉亚奶奶,甚至那两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熊,他们的命运早已被注定,即将为了成就某个“剧本”而死去。
而你,是他们之中唯一的幸存者。
这种真相,对于这个依旧保持着天真和善良的少女来说,太过残忍。
蔷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脸上写满了迷茫,光头上的反光就象一个问号。
就在这时,哈吉米的“感知”边缘,捕捉到了远处正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脚步声正在迅速接近。
他的心沉了下去。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演员已经就位,舞台已经搭好。
在充斥着硫磺味的魔王军前哨堡垒深处,魔王屏退了左右,只留下垂手侍立的副官。
他刚刚结束了对梅莉今日训练的监督,此刻正用手指轻轻调整着头上那顶新换的棕色卷毛假发。
“关于东部森林边缘,那个被标记的村庄……”副官低着头,颇为迟疑,汇报着刚刚接收到的来自“天命”的指令,“……‘清算’的时间窗口即将开启,我军是否按预定计划,前往执行……净化?”
魔王调整假发的手微微一顿。
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通过堡垒狭小的窗口,望向远方,仿佛已经穿透了空间,看到了那个平静而麻木的村庄。
片刻的沉默后,他收回目光,平静的做出了决断。
“不。”
副官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魔王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继续说道。
“传令下去,所有单位,不得靠近那片局域,更不允许对那个村庄进行任何形式的屠杀。若有违令者……形神俱灭。”
“可是……魔王大人!”副官急切地想要提醒,“那是‘上面’安排好的……”
“够了。”魔王打断他,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按我说的做。”
副官禁若寒蝉,不敢再多言,连忙躬身领命,匆匆的退下。
空荡的大厅内,只剩下魔王独自站立。他抬手,轻轻触碰着自己光滑的头皮,那里原本应该生长着头发,如今却如同被某种规则强行抹去了一般。
“屠杀……扮演邪恶……推动所谓的‘英雄诞生’与‘悲剧铸就’……”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这种被书写好的戏码,吾辈……演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