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馀晖彻底沉入地平线，林地村庄被笼罩在一片柔和的暮霭之中，家家户户的窗口透出温暖的火光。
蔷结束了今天的劳作，正就着门口石缸里打来的清水，清洗着脸庞和那颗光溜溜的脑袋。
水珠从她的头顶滑落，在最后的天光下折射出微弱的光泽。
哈吉米依旧靠在小木屋的墙边，象个沉默的旁观者，虽然他想得很多，实际上不能算是真正的“沉默”。
他看着这几乎与世隔绝的一幕，思绪却在更为宏观的方向上。
“秩序1234年，萌芽之章，大概第二十五、六个日页了吧……”他在心中默算着时间。
这个世界的纪年方式，【命历】，本就如同一个无形的框架，规范着所有人的生活。
一年十二个章回，仿佛一出早已编排好的戏剧的十二幕；每个章回三十个日页，一天便是一页被翻过的书页，这点先前已经提过了。
而每年末尾那五个不属于任何章回的【净晦日】……哈吉米即使现在想起，也会感到一丝本能的寒意。
那是传说中圣序厅进行“年度维护”的日子，在那五天，连最嚣张的盗匪都会躲藏起来，城镇街道空无一人，唯有肃杀的寂静笼罩大地。好在，现在距离那令人不安的净晦日还早得很呢。
“大剑。”蔷用一块粗布擦着头和脸，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门坎上，侧头看着他。
“你以前在外面，也用‘神恩’买东西吗？我听路过的行商提起过，说那是大城市里的人用的，看不见摸不着，想一想就能付钱，真神奇！”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丝毫没有对无法使用神恩的遗撼。
在这个村庄，物物交换依然是主流，偶尔会用一些公认有价值的皮毛、草药或者手工制品作为媒介。
神恩……哈吉米暗自思忖。
那确实是圣序厅治下内核局域的硬通货。它便捷，但也无形中将所有人更紧密地捆绑在了圣序厅的体系之上。在这个偏僻的、连神恩都不流通的村庄，反而有一种异常的自由感。
“恩，用过。”哈吉米简单地回答，不想多谈神恩，转而主动引导起话题，“你们这里倒是清净，不用操心那些。”
“是啊，是没什么操心的。”蔷憨厚地笑了笑，拍了拍身边的斧头，“我们有木头，有地，能种吃的，能打猎，够用就行啦。”
她顿了顿，带上了几分向往：“不过，等我砍完了树，一定要出去看看，看看用神恩买东西是什么样子！”
又是砍树。
哈吉米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了蔷的【伐木】天命上。
【天命……圣序阶梯……】
他回味着这个世界的阶层划分。
从高高在上、据说流淌着神血的【圣裔贵族】，到实际管理世界的【神职者】，再到作为社会中坚的【基石】阶层，然后是占人口绝大多数的【信众】，最后是象他曾经那样，处于边缘的【无名者】。
这就象是一个严苛的种姓制度，对于大部分人来讲，天命就是无法修改的，阶层的变化更是无从谈起。
而蔷的【伐木】，听起来象是【信众】或者更低阶层的普通生产类天命。但……真的这么简单吗？
一个需要两只明显是圣序厅造物的巨熊专门看守的村庄？虽然那俩家伙看起来不太聪明，但毕竟是专门的。
一个天命内容如此单一、目标如此明确的个体？
一个连神恩体系都未曾渗透，仿佛被刻意维持着原始状态的角落？
这地方绝对有问题。
哈吉米心中笃定，圣序厅可不会浪费资源在一个真正无关紧要的普通【伐木】工身上。
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或许与这片林地本身有关，或许与蔷这个人有关，又或许……与更宏大的东西，比如那所谓的“世界引擎”或“漏洞”有关。
“蔷……”哈吉米看似随意地问道，剑身微不可察地挪了挪位置，转向了她，“你的【伐木】天命，除了名字和要砍树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嗯，特别的感觉？或者有人告诉过你，为什么要砍这些树吗？”
蔷挠了挠光洁的后脑勺，努力想了想，然后用力地摇头。
“没有啊，就是叫【伐木】。村里的老人说，祖祖辈辈就是这样，砍树，砍完了就能出去了。至于为什么砍……树不就是用来砍的吗？盖房子、生火、做工具……”
她的逻辑倒是简单直接。
祖祖辈辈……哈吉米捕捉到这个词。这意味着这个村庄和这个天命的模式，可能已经持续了很久很久。
显然，圣序厅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蔷，乃至整个村子，可能都是棋盘上的棋子，只是他们自己浑然不觉。
“啧，【伐木】……这么笼统的名字，还真是偷懒。”哈吉米忍不住吐槽，“就象那俩熊，直接叫‘大熊’、‘二熊’一样，毫无创意。”
苍兰空灵的声音带着笑意在他意识中响起。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方便识别和管理就可以了。或许在他们看来，过于复杂的命名会占用不必要的运算资源？喜欢把一切都限制的条条框框的家伙是这样的啦。”
“得了吧，我看就是纯粹没走心。”
哈吉米反驳道，但内心对这片林地隐藏秘密的预感更加强烈了。
夜色渐深，村庄彻底安静下来，只有虫鸣和远处隐约传来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这倒不是那两只熊在打呼噜，有可能是别的什么野兽被两只熊打的呼噜吓唬到了。
蔷已经回到屋里睡下，呼吸均匀。
哈吉米“望”着星空——这个世界的星空与他前世所见截然不同，陌生的星座勾勒着陌生的图案。
他感受着剑身内缓慢修复的创伤，以及那依旧沉寂的力量。也就在“蔷”遇到危险的那一刻好似被调动了那么一刹那？
“急不得……”他告诉自己，“先把这个奇怪的村庄和这个光头丫头的底细摸清楚再说。‘微光湖底’……也许线索真的就在这里。”
至少，这里暂时是安全的，而且……有免费的食宿，还有一个能提供信息的本地“向导”。
嗯，虽然他也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吃饭。
就当是深入体验异世界乡村风情了。他是城里人，还没在村里待过……虽说这地方也不是这个世界的村庄的普遍现象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