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祷告钟声馀韵未散，花岗岩铺就的祷告广场上，人群如同退潮般从圣序厅那宏伟的白石教堂门口涌出。
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油纸包，里面是教会分发、用以维持生命的灰白色膏体——圣馐。
而在广场一角，人潮中留下了一处小小的、喧闹的旋涡。
“呔！邪恶的蚀渊孽物！感受来自圣序的炽热光芒吧！我，光辉勇者、命运之子……嘎！”
一个穿着滑稽“盔甲”的身影正在那里上蹿下跳。
那盔甲由一口锈迹斑斑的铁锅扣在头上，几块破木板绑在身体其他部位构成。
他正挥舞着一把掉光了毛的扫帚，浮夸地模仿着当前正被大力宣扬的“勇者”讨伐魔物的英姿。
他的动作笨拙又夸张，喊出的豪言壮语在最高亢处故意破音，变成一声鸭叫般的怪响。
他叫哈吉米，来自地球的灵魂。
在这个世界有着名为“天命”的东西，每个人从诞生起就烙印着“天命”，所谓天命，就是大家都要遵从的“剧本”，在特定的情节之外，也要维持人设不ooc。
所有人的命运、轨迹都沿着一条既定的狭小轨道运行着。
不遵从天命，就会被抹除。
而他的天命，则是【谵妄小丑】。
围观的人们嚼着嘴里味同嚼蜡的圣馐，发出阵阵哄笑。
【笑吧，感恩吧，羔羊们。】
内心冰冷，动作却愈发卖力。
【为了这口维持生命的糊糊，感恩你们按剧本生活的每一天吧。】
他的目光扫过广场尽头高耸入云的纯白教堂尖塔，那尖塔的顶端散发着柔和的光辉。
【伟大的圣序厅，伟大的神明，给我们安排好了一切。吃什么，做什么，信什么……连怎么笑，怎么死，都安排得明明白白，但我总觉得人不该这样。】
【而我？】
他一个跟跄假装被“魔物”击倒，摔在地上滚了两圈，激起更大的笑声。
【就连这口糊糊，也得靠装疯卖傻，扮演这个崇拜英雄的疯子，逗乐你们才能换来，系统是怕我这样的丑角，直接去领取会沾污了那神圣的分配仪式吗？我甚至注定要拥有一个滑稽的死法。】
人群外围，一个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坐下，也打开了她的油纸包。
她叫梅莉。
她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吃着那灰白色的膏体，对周围的哄闹充耳不闻。
她总是这样，安静地出现在角落。
哈吉米看到她，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朝着她的方向，极其迅速地做了一个褪去表演痕迹的鬼脸，幅度小得几乎没人发现。
梅莉的嘴角似乎微不可查地稍稍牵动了一下，又或许没有。
这是他们之间无言的仪式。
突然，两个流里流气的家伙路过，其中一个故意用肩膀狠狠撞向梅莉。
“哎哟！晦气！”地痞骂道。
梅莉猝不及防，惊叫一声跌坐在地，珍贵的圣馐掉在尘土里。
哈吉米的表演戛然而止。
他连滚带爬地冲到地痞脚下，一把抱住那人的腿，用哭丧般的腔调嚎叫。
“英雄！伟大的英雄！您的王霸之气震伤了这位可怜的女士！请看在她为您的气势所倾倒的份上，饶恕她的不敬吧！”
他嚎得撕心裂肺，仿佛抱着的是什么绝世强者。
又引来周围人新一轮的哄笑。
那地痞被弄得尴尬不已，悻悻地骂了一句“疯子”，被同伴拉着走了。
哈吉米嘻嘻哈哈地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
目光扫过梅莉时，注意到她不仅手心擦破了皮，脚踝也扭伤了，肿起一块。
他夸张地叹了口气，像变戏法一样从他那件破烂彩衣的某个角落里摸索着，最终掏出一小块还算干净的灰色布条，作出优雅的姿态递给了她。
“喏，幸运的女士！这是被‘光辉勇者’祝福过的圣绷带！足以匹配您的伤势！”
他嚷嚷着，确保周围的人能听到。
梅莉默默地捡起布条，没有道谢，只是小心地包好自己流血的手掌。
然后，她看着地上那摊弄脏的圣馐，尤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划出还算干净的一半，递向哈吉米。
哈吉米愣了一下，随即用舞台剧演员般浮夸的姿势接过，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然后塞进嘴里，做出一个被美味感动到晕厥的怪相。
梅莉没有笑，只是默默拿起另一半，一瘸一拐地挪到旁边的台阶上坐下。
【看啊，这该死的世界。连一丝微不足道的善意，都得用这种滑稽又可怜的方式来交换。】
就在这时，尖锐的惊叫声和恐怖的嘶吼刺破了广场上的平和。
街道尽头，人群疯狂逃窜，几只皮肤皲裂、长着扭曲犄角的怪物正咆哮着冲来，挥舞的利爪轻易撕开了试图阻拦的卫兵脆弱的皮甲。
“魔物！是魔物！”
“快跑啊！”
混乱瞬间爆发。
人们惊恐地推搡奔跑，刚领到的圣馐掉了一地，被无数只脚踩踏成肮脏的糊状。
梅莉吓得脸色惨白，她想跑，但扭伤的脚让她一个趔趄又坐回地上。
一只魔物布满血丝的浑浊眼珠已经锁定了这个落单的猎物，滴着涎水，低吼着逼近！
哈吉米脸上的所有滑稽表情瞬间消失了。
他看着那惊慌的人群，被踩碎的圣馐，以及那只离梅莉越来越近的魔物。
他能感到自己的膝盖在发软，想要转身逃跑的本能几乎攫住了他全部的意志。
他可以逃跑，他没有必要去管那些只会嘲笑他、看扁他、把他当傻子逗着玩的路人。
跑啊！象个小丑一样连滚带爬地逃开！这符合你的天命，没人会责怪一个丑角的懦弱！苟活下去！
但他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那个即将被魔物利爪撕碎的沉默少女身上。
视线锁定在她因为恐惧而睁大的眼睛，在她徒劳地向后挪动的，受伤的脚踝上。
“逃跑也没有关系……”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
但那就真的……再也无法作为一个人……而是彻底成为剧本里的一个符号了……
他做不到放任梅莉受到危险。
只有这个女孩……从未在眼里流露出一丝一毫的嘲弄，从未跟风的戏弄他……
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感受到的温暖……哪怕这份温暖或许也出自于“天命”……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与不甘的撕扯中，一个荒诞到极点，却又悲壮到极点的念头，如同最后的浪花，在他死寂的心湖里爆开。
去他妈的天命！
人类的赞歌不就是勇气的赞歌吗？！那我至少要以哈吉米的身份退场，而不是那个该死的【谵妄小丑】！
哪怕这勇气……看起来如此可笑！哪怕这赞歌……听起来只是一声垂死的哈气……
既然我的结局注定是滑稽的死亡……
那就让我对着这命运哈气！不是为了扮演英雄，而是为了……再一次以人类的身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