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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6章

阴萌瘦了。

但也比以前更白了。

果然,少晒太阳,确实有助于美白。

怪不得那些鬼,基本都是面色惨白。

“小远哥!小远哥!小远哥!”

阴萌一只手继续卸门板,另一条骼膊早已忍不住从缝隙里探出来不停挥舞,生怕人没看见,就这么走了。

喜悦与急切,溢于言表。

然而,当她看见站在少年身边的女孩时,眼睛当即一瞪,面露不敢置信,发出惊呼:

“哦,天呐天呐天呐!”

阿璃居然跟着小远哥出门了!

阴萌此时真有种地下一日地上一年的恍惚。

卸好门板后,李追远走进铺子。

棺材铺本就阴气重,还是阴家的铺子,空置这么久,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深深的霉潮味。

老家具上都是灰,坐没地方坐,茶水也没法烧,甚至想找块抹布擦擦都找不到。

显然,阴萌也是第一次刚回来。

时隔这么久,再次见面,阴萌很是激动,有很多话想说。

但凡换做其他人,她都可能早就扑上去和他哈哈大笑,又哭又闹,尽情抒发自己压抑许久的情绪。可是,她面前的是小远哥,小远哥身边站着的还是阿璃。

阴萌现在表现得,似火山喷发又被堵回去,再欲喷又被堵,胸口剧烈起伏。

李追远想到了个最合适的抒情解压方法:

“吃火锅。”

阴萌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

“好。好!好!”

铺子里啥都没有,不可能做得出饭,当然,她也清楚自己做的饭不适合招待亲朋,只适合款待仇人。在地狱这么久,除了看书练一些术法琢磨些东西外,起初,大部分闲暇时间她都是用来想念伙伴们。渐渐的,想念伙伴们的时间被压缩,越来越多的时间被用来想念吃的。

她会经常坐在大殿门口的台阶上,举起手,做拿筷子动作,想象着把一大筷子毛肚搁红锅里烫多少秒,再提起来在油碟里滚一滚,最后送入嘴里,体会着咀嚼时的那种脆感与饱满。

想象完后,先擦擦嘴角,再连续咽好几口唾沫。

阳间的美好,在那一刻被彻底具象化了。

原来,想念阳间的亲人,是有时效性的。

怪不得阳间的人祭祀逝者,都喜欢摆上酒水菜肴供品,因为地下的人,是真想也是真馋这一口啊!“婊媛,开门喽,开门喽!”

火锅店还没到开门时间,阴萌去敲门。

门开了,老板娘瞧见阴萌,很是惊讶道:

“萌萌,你回来啦?”

“嗯,回来了。”

“你男人呢?也回来了?”

骧婊左看右看,查找阴萌的男人,只看到一对少年少女,没瞧见跟着一起回来的成年男性。街上都在传,阴家的闺女傍了个大款。

那大款不仅人俊得不象话,对阴萌也好,宁愿花钱把铺子空租下来,也要给阴萌留个念想。这话是从街道办里传出来的,肯定保真。

后来,曾租住过棺材铺的张秀秀,还多次回来打听询问那人是否再回来过。

就被街上邻居们认为,是这丫头眼瞅着萌萌过上好日子了,也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其实,真不怪邻居们做此联想,主要是赵毅的个人形象就摆在这里,他是真能靠脸吃软饭,且已经连吃了好多碗。

赵大少也就在李追远面前会被压一头,经常吃瘪,但在外面,在整个江湖上,那也是响当当一大号人物。

陈曦鸢是对赵毅有刻板印象的偏见,她是特例。

实则江湖上不知多少女侠,反而对这种心狠手辣、无所顾忌的人设,感到憧憬,幻想着他荼毒整个江湖独宠自己的美好画面。

“啊,他没回来,我自己回来的。”

“哦,那也好,回来了好,嗬嗬,回来了好,在家待多久啊?”

“应该会待挺长时间吧。”

“暂时不走了?”

“嗯,暂时走不了。”

“哦,那也行,金窝银窝不如咱家草窝,在家待着多好,是吧?”

许是用不了多久,街上就会传来新的闲话。

阴家那丫头,被那个长得英俊又有钱的大款踹了,灰溜溜地回了老家。

等以后,润生来到鬼街找阴萌时,闲话又会顺理成章地进一步升级。

看吧,这是梦醒了,认清现实了,只能找个老实人嫁了。

现实就是这样,有人喜欢嚼舌根,有人批判嚼舌根这种风气,大部分人,喜欢一边批判一边嚼舌根。李追远知道,现在的阴萌无法离开鬼城。

先前在店铺门口,只隔着个门板,少年也是先听到里头传来动静才停下脚步的。

当阴萌抬起头露出那张脸前,李追远都无法确定那是阴萌。

以李追远现在的精神意识水平,不可能在气息探查方面如此迟钝。

这意味着,阴萌的气息发生了变化。

她身上,流淌着黄泉的气息。

大帝给了她自由,却并未彻底松开链子。

这是李追远在谈判桌上,争取来的让步。

并非实质性上的突破,只是态度上的软化。

可你若是不去争取,不去表明态度,连这个都不会有。

自己那位师父,还真是以往那个样子。

喜欢收一桶蜜饯,赏一颗甜枣。

“婊娘,火锅,煮火锅!”

“我这还没开门,菜还没备好”

“先煮起,底料有现成的嘛,先煮起,有啥子上啥子!”

“那好,你先坐,坐。”

选了角落位置坐下。

看着火锅盆被端上来,上面躺着的牛油、辣椒、花椒,阴萌不住地咽口水,双手拿着两根长筷子,开心得几乎要舞起来。

李追远:“有位司机载我们来的,我去喊他过来一起吃。”

阴萌:“我去我去!”

问清楚停车位置后,阴萌也没亲自去,在门口对一位挑着菜篓子的婆婆说了一声,那婆婆点头说好。刘昌平被喊来了。

头顶鸡窝,明显昨晚就没睡好。

在车里,半梦半醒间,老是觉得前面有队伍在走,隐约间又听到有很多人在叫,一次次惊醒,又一次次稀里糊涂睡去。

他觉得,这地儿真邪性,鬼城不愧是鬼城。

其实,真正倒楣痛苦的不是他。

而是那些好不容易获得朝拜机会,千里迢迢而来的各地鬼物。

来一趟可真不容易,得凑足盘缠、组织鬼手。

结果就差临门一脚了,忽然发现“太子的龙替”停在巷子里。

昨晚不晓得几波鬼梦想破碎,吓得屁滚尿流。

进了火锅店,坐下后,刘昌平对李追远道:

“小远哥,我打算待会儿上去转转,反正来都来了。”

李追远:“嗯,上去烧个香拜一拜,求个心安。”

刘昌平脸有些发红,他就是打算这么做的,但还是摆摆手道:

“瞎,我不信这些封建迷信的东西,哈哈!”

刘昌平看向阴萌,一开始只是觉得有点眼熟,随后认出来了:

“啊啊啊,你你你,我见过的!”

第一批的菜上来了。

阴萌:“啊啊啊,我我我,开吃开吃!”

她是真饿了。

这时候,阴萌感受到小远哥阿璃坐自己面前的好了,不用聊天,不需说话,只需吃饭。

整个用餐期间,阴萌都在报复性饮食,字面意义上吃到顶嗓子眼儿。

“呼”

阴萌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

“婊媛,结账!”

阴萌将手探进官袍袖口,取出来一遝纸钱。

“额”

李追远去结了账。

刘昌平吃完火锅后,就上去烧香了。

李追远这边则又回到了阴家棺材铺。

有老街坊老邻居瞧见铺子开门了,就过来瞅瞅,与阴萌聊聊天寒喧客套一下。

阴萌后腰靠在柜子上,一边抚着撑起的大肚子一边做回应。

后来发现这样实在是太吵了,不方便自己和小远哥讲话,就起身把门板又装了回去。

“啪嗒!”一声,打开灯,铺子里一下子变得暗亮暗亮的。

李追远将手里的豆奶喝完,放到一边。

这是刚吃饭时在火锅店里点的。

阿璃趁着少年走向阴萌背对着自己时,默默地将空豆奶瓶拿起来,放进自己的包里。

不出意外的话,这瓶豆奶接下来将会跨越千山万水,收藏进南通家里的收藏室,在一众健力宝里,独领风骚。

李追远看着阴萌,没问她过去过得好不好,也没问她具体生活细节。

他可以演,但在熟悉自己的人面前,没什么意义,他晓得自己要是嘘寒问暖,阴萌反而会非常不适应。李追远:“抱歉,我现在还没能力带你走,再给我一点时间。”

然而,这声抱歉,不,确切的说,是这句承诺,对阴萌而言,胜过千言万语。

不同的人哪怕说一样的话,效果是截然不同的,阴萌眼睛一下子湿润了,开始哽咽。

情到深处,不能自抑。

“嗝儿!”

她打了一个响响的饱嗝儿。

阴萌马上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拼命扇风,把吃火锅时的蒜泥味儿驱散。

“小远哥,其实我过得还不错,不愁吃不愁穿的,就是东西有点难吃,衣服”

阴萌扯了扯自己身上的官袍,

“衣服还行吧,穿了比不穿还冷,挺适合夏天的,可惜下面没四季。”

李追远:“你现在能在鬼城里活动多久?”

阴萌:“天黑前得回去,我再消化一下,就去吃冰粉儿、糍粑、酸辣粉儿,麻花,然后晾一晾肚子,天黑前再去吃顿兔儿!”

李追远把手伸向后面。

阿璃从登山包侧面口袋里,取出一遝钱,放到少年手里。

少年把钱,递给阴萌。

这次谭文彬不在,所以李追远特意让谭文彬拿存折去储蓄所给自己取了款。

穷家富路,出门在外,多带点钱比术法都好用。

阴萌:“这么多!”

李追远:“拿着。”

阴萌:“小远哥,不用这么多,我今天就算给自己吃撑死了,也吃不了这么多钱。”

李追远:“放店铺里,又不止这一天。”

阴萌沉默了。

她其实只有这一天。

但她马上就又抬起头,露出笑容,因为她听懂了小远哥话语里的意思。

“真的么,小远哥!”

“嗯。”

现在不行,接下来就行了,只要口子开了,规矩,就是用来突破的。

等自己去完活人谷后,阴萌就能得到更多的放风时间。

自己这边表现越好,大帝那里给的甜枣就越多。

用不了多久,应该就能达到鹊桥相会的阶段。

“哈哈,真好!”

阴萌把钱接过来,先抽出两张放自己口袋里,馀下的打算包起来,找个地砖或者墙缝小心藏好,方便自己下次还阳时花。

她不缺钱,现在阳间渐渐流行烧“天地银行”的冥钞,冥钞上印刷的,还是酆都大帝。

在大殿时,她没事儿做就烧钱取暖。

只是,那里的钱,在这里没法花。

目光看向阿璃,阴萌脑海中回忆起刚刚小远哥手往后伸时,阿璃就把钱取出来递过去的动作。不需要额外交流,彼此心意相通。

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家的那个大傻

一直刻意回避,但这会儿被触及到了,就开始吸起鼻子,用力眨眼,可仍是无法阻止眼框泛红。擦了一下眼角,阴萌哭笑道:

“嘿,吃饱喝足了,居然有点想他了。”

眼泪有点止不住,只能撩起自己官袍袖子去擦。

“小远哥,我待会儿写封信,麻烦你回去后带给他,其实晚上他给我烧纸时,我有很多话想说,但我笨,学东西慢,还是没办法回过去那么多字”

李追远把手伸向后面。

阿璃从登山包里,把大哥大取出,放在少年手上。

少年把大哥大递给阴萌。

阴萌:“啊…”

接过大哥大,阴萌的情绪一下子有点不会了。

“对了,小远哥,润生这次为什么没和你一起来。”

“我们分头行动,他和谭文彬、林书友在做另一条线。”

“那我现在不适合打电话给他。”

此时可能不适合接电话,就算适合接电话,也可能影响润生的心态。

阴萌走过江,晓得这么做很危险。

电视里也经常这么演,在执行危险任务时,接到家里电话后,说等任务完成后就怎么怎么样的,结局一般都不怎么好。

阴萌将大哥大递还给李追远。

李追远没接。

“不是让你打给润生的。”

“啊,那是打给谁?”

南通,西亭镇。

瑟瑟秋风中,山大爷双手揣袖口里,蹲在田埂上,看着面前的菜地,不时叹气。

旁边,是同样蹲姿的李三江。

李三江掏出烟,拔出三根,一根咬自己嘴里,馀下两根,一根夹在山大爷耳朵上,另一根递送到山大爷嘴边。

“山炮儿,乖,张嘴。”

山大爷没好气地看了一眼李三江,还是将嘴张开,叼住了烟。

李三江点燃火柴,给自己点了,再给山大爷点了,然后甩灭火柴,随手一丢。

“山炮儿啊,方向是好的,第一次种大棚,亏了就亏了嘛,这世上,谁能干啥都一帆风顺的?”山大爷看了一眼李三江,更郁闷了。

李三江:“要不,咱别种地了,搞点养殖呢,养几头猪?”

山大爷:“最近在闹猪瘟。”

李三江:“你这难办得很呐,干脆你就凑合过得了,反正干嘛亏嘛的,不折腾就是给润生侯赚钱了。”山大爷:“我也想在城区里给润生侯买套房。”

李三江:“那种鸽子笼有啥好买的?”

山大爷:“你给小远侯买完房后跟我眩耀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李三江:“我那是拿你当真朋友。”

山大爷:“我谢谢你啊。”

李三江:“要不,先给你家里整修整修?房子推了,原地重新起个二层楼?咱也拿水泥,硬化出个大大的坝子!

这个便宜,人力现成的,力侯、善侯、润生侯、壮壮他们过来半个月的事儿,水电交给友侯就行了。”山大爷心动了。

村里盖房是便宜,宅基地是自己的,人力管个饭,只需出个材料钱。

用力撮了一口烟,山大爷侧着身子,往李三江身上一撞:

“三江侯,盖房,你得借我点。”

李三江伸手,搭住山大爷的肩膀:“搁以前,借钱给你赌钱,我是一分钱都不会借的,你盖房嘛”山大爷:“谢了。”

李三江:“我也不借。”

山大爷甩开李三江的手臂,沉着脸,朝边上看去。

“借什么借,我出,润生侯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给伢儿说亲得用到房子,要不然人家姑娘一瞅你家这个破逼样,吓都给吓跑了。”

山大爷:“要还的,肯定还你。”

李三江:“行了行了,这么多年老伙计了,以前也不知道是谁老是折骼膊断腿儿的,我都帮你不知道多少次了,也不差这一次了。”

山大爷:“李三江,你他娘的真是好不要脸!”

以前那么多次,要不是他折骼膊断腿儿,能换得你一直平平安安?

跟着这东西出门坐斋捞尸,没事还好,一旦有事儿,这东西保管平平安安的,啥苦头都落他身上!李三江拍了拍山大爷的肩膀,开始指着山大爷的老破屋,规划起新房。

“等盖好了,就可以给润生侯安排起说亲了,家里穷是穷了点,但润生侯有把子力气,家里也没婆婆妈,你个老东西也是个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

会有头脑灵光的女子想嫁进来的,嫁进来了就直接当家做主了,日子只会越过越好。”

山大爷把嘴里的烟,吸到过滤嘴后,丢地上,用鞋底踩了踩,闷声道:

“等弄好了,我就背着润生侯,想办法给萌侯写个信或者托人带个话,就说家里楼盖好了,让她回来看一眼·…”

山大爷深吸一口气,手指用力擦了一下眼角,声音也颤了起来:

“保不齐女子看一眼后,就变了想法,愿意跟着润生侯继续搭伙过下去呢”

“唉。”

“三江侯,这新楼我不住,村里有个水闸房,缺人看管,我就住那儿去,我晓得自己是个什么东西,我不碍他们的眼,不拖他们后腿。”

“哎哎哎,过了过了啊,润生侯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你住那儿去,你好歹一把屎一把尿、饥一顿断一顿地给他拉扯这么大。”

“三江侯,我悔啊,我当初要是不赌钱,不去输那个钱,萌侯就不会看不到奔头,就不会走,萌侯那丫头多好啊”

“山大爷,山大爷!”村道上有人招手在喊,“电话,电话,找你的电话!”

李三江在山大爷家院子里,等山大爷接完电话回来他好回家。

左等右等,人还没回来。

“这山炮真是的,到底是接电话还是去接亲去的?”

正念叨着,只听得“砰”的一声,本就只是个形式主义的院门,被从外面踹开,倒在了地上。不好,有人打上门来了!

李三江下意识地观察四周想要抄家伙。

结果一瞧,是山炮回来了。

山炮手里提着酒,好几袋熟菜,这是刚从镇上买回来的。

李三江指着门骂道:“你发什么猪瘟,好端端的门就这么踹烂了?”

山大爷:“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反正是要盖新楼了!”

李三江:“嗬,行,我走了,回家去了,你慢慢砸。”

山大爷拦在门口:“不成,今儿个我高兴,你得陪我喝酒,酒、菜,我都买回来了,管够,今晚你得和我不醉不休!”

李三江:“我不喝,我不喝,我都喝了好几天了,这几天都忘记自己每晚是怎么回家的了。”山大爷无视了李三江的阻拦,放下酒菜,以摔跤的方式抱着李三江的腰,将他顶回了屋内。“哎哎哎,真不喝了,真不喝了,我都好几天没撞见我家小远侯了!”

中午,李追远回招待所的会议厅开会。

阿璃留在了棺材铺。

李追远与阴萌没什么好聊的,能聊的也都在上午吃完火锅后的短短几句里聊完了。

但你既然人在这里,就得做个陪,毕竟人阴萌刚放出来。

整个下午,阴萌都在鬼街上到处买小吃,买到了就回棺材铺,请阿璃先尝一尝,阿璃就只尝一点,馀下的都进了阴萌的肚子。

“好吃吧?”

“我想这一口很久了!”

“这个我也想好久了!”

“这个也是,这个也是。”

阿璃只需安静地坐在那里,对阴萌而言就已足够。

李追远那边会开完了,翟老带着他去和很多人聊天。

“小远,晚上和我一起去个饭局?都是些老朋友了。”

“翟老,我应了朋友的约。”

“那行,你去吧,嗬嗬。”

“嗯。”

李追远走出会议厅,招待所门口停车处,刘昌平坐在出租车内正等着自己。

坐进车,李追远看见副驾驶位置上放着的很多鬼脸娃娃、鬼面具、鬼扇子。

刘昌平介绍道:“买了准备带回去的,鬼城上头一位算命的大师说,这些布置在家里,能趋吉避凶,让小鬼不敢靠近造次。”

李追远礼貌性笑了笑。

刘昌平被大帝目光注视加之运载自己,这种效果还能残存一段时间,他只要回到家,家里附近都不会出现鬼,压根儿不用什么镇宅布置,他自个儿现在就是鬼见愁。

“小远哥,我给你们也买了一套,嘿嘿。”

“谢谢。”

“还有这个,这个是我求的,能驱邪的护身符,小远哥,这个你先拿着,放兜里保平安,我看那算命的,是真有点本事,他算我算得可准了。”

盛情难却,李追远将护身符接过来。

触碰的瞬间,倒握在手,隔绝刘昌平的视线。

护身符,变黑了。

这说明,那个算命的是有点道行。

他做的护身符,也的确能斥鬼驱邪。

但他这次驱到了酆都少君身上。

这就是这一行当的运数,越是有道行会算的人,就越是会惜卦。

车子发动。

李追远指尖揉搓,把手伸出窗外,让变成灰的护身符飘散,中断了对方的反噬。

鬼城“杨半仙”的旗幡下,杨半仙正招呼自己的胖弟子收摊。

“师父,今儿个庙会,来算命的多,可是赚了不少啊。”

“嗬嗬,收获是不错。”

“师父,今晚我想吃点好的。”

“行呐,天色尚早,为师给你钱,你自己去蛋糕店买个蛋糕。”

“真哒?师父,你真是太好了,我买回来和你一块吃。”

“不用不用,为师今日还有红尘一卦未了,得先去做个了结,你自己吃吧,今晚不用等为师回来。”“好的,师父。”

“嗯。”

杨半仙侧过身,避开人群时,以拂尘遮手,揉了一下裤裆,这新袍子太繁琐,啥都好,就是容易裤裆卡毛。

与徒弟一起回了附近的出租屋后,杨半仙把道袍换成便服,胖徒弟乐嗬嗬地跑去买蛋糕了,杨半仙也乐嗬嗬地跑去反方向街区的小发廊。

业内规矩,开卦日,得忌荤忌污忌女色。

进了亮着粉灯的小发廊,里面坐在沙发上正在织毛巾的女人笑着站起身:

“来啦?”

“嗯,来了。”

“上楼先坐。”

“好。”

杨半仙上楼去了。

女人则走到门口,把卷帘门拉了下来。

关门后,女人走到楼梯口,瞧见杨半仙站在台阶最上端等着自己。

女人笑道:“怎么这么猴急。”

杨半仙:“想你了。”

女人把放在楼梯口的塑料小篮子提起来:

“有多想啊?”

“想你想得噗!”

杨半仙一口老血喷出,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啊!!!”

女人吓得大叫一声,随后马上跑上楼查看情况,见杨半仙眼珠子还在转,没直接暴毙,才算是舒了口气,随即怒骂道:

“你走,你赶紧给我走,走!要死别给老娘死在这儿!”

业内规矩,忌接老头。

越是上年纪的,越不敢接,保不齐喷的时候直接给你来个马上风。

这个倒好,还没开始呢,自个儿就直接喷血了。

杨半仙没理会人情凉薄,只是转动着眼珠子,嘴里感慨道:

“我的天爷道祖哟,今儿个到底算到了哪位太岁头上”

桌上,仔姜兔、泡椒兔、花椒兔、尖椒兔、霸王兔

都是用比脸盆还大的盘装的,哪怕跟辣子鸡一样,料多肉少,但架不住摆满了一整桌。

并且,阴萌还配了一小桶饭。

她这一整天,嘴就没停下来过。

李追远知道,这已经脱离报复性饮食范畴了,是她的饭量,真的提升巨大。

太爷有个定律:吃得越多的骡子,拉磨的力气越大。

饭量和武功,成正比,吃得越多,体魄越强,也就越厉害。

阴萌自己似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小远哥,嘿嘿嘿,你们也吃啊。”

招呼的同时,阴萌也没忘记扒饭,天快黑了,她得抓紧时间再多吃点。

这时,李追远登山包里传来声响。

阿璃打开包,将大哥大取出,递给少年。

李追远按了接听。

电话那头,传来谭文彬的声音。

阴萌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小远哥,第二个和第三个目标刚处理完,我们正在赶往最后一个地点。”

“状况。”

“我的错,是我没指挥好,差点遭了邪祟的道,幸好润生气门全开,关键时刻力挽狂澜,要不然我们真可能会有人把命折进去。

这会儿,润生躺在车里,处于透支昏迷状态。”

林书友的声音传来:“小远哥,不怪彬哥,我们实在是没料到那第二个第三个邪祟会待在一起!”谭文彬:“小远哥,你放心,最后一个目标,哪怕没润生,我和阿友肯定也能完成任务的。”李追远看向饭桌对面的阴萌,问道:“润生哥能接电话么?”

谭文彬:“不行,他现在完全不省人事。”

李追远:“告诉他,萌萌现在在我身边。”

谭文彬:“小远哥,你见到萌萌了?”

林书友:“我艹,润生睁开眼了!”

李追远把大哥大递给阴萌。

阴萌在官袍上快速擦了擦手,然后将大哥大接了过来,贴在耳边。

电话那头传来润生的声音:

“果”

“哎”

“吃了么”

“在吃,你呢”

“还没…”

“那你得吃…”

“你多吃点”

说完这话后,润生又昏迷了过去。

林书友正想回复情况,刚把嘴张开,就被谭文彬伸手捂住。

阴萌又说了几句话,似是察觉到润生可能不在那头回应了,又象是不适应在两边都有人的情况下说那些有的没的,当然,更大的可能是,就是在过去,她和润生之间也不会有事没事就坐一起,一聊就聊很久。在大学看店时,润生把工资分红给自己,让她喊新认识的闺蜜去逛街。

就简单的一个字:“给。”

她给润生挑选好衣服买回来,给出的回应也只不过多一个字:“试试。”

写不出情书,也讲不出漂亮话;一个恨不得只吃主食,一个零嘴停不下;

俩人也不会什么琴棋书画,看一眼这花前月下也只是为了判断雨下不下。

跟师学艺时,一个被打孔一个被泡缸;在店里,一起搬搬货一起睡地下。

也不知道哪天,就这么看对眼了,就自然而然地,把对方搁心里放不下。

阴萌把电话,递给李追远。

“小远哥,我说好了。”

李追远接过大哥大:“彬彬哥。”

“小远哥,我在。”

“注意安全。”

“我会的。”

李追远把电话挂了。

对面,阴萌重新端起碗,继续夹菜,混合着米饭,往自己嘴里塞。

一直塞到

时辰到。

阴萌放下筷子,明显察觉到了些许不适。

刘昌平吸了吸鼻子,疑惑道:“什么味道?”

这是香火的味道,是阴间的味道。

“小远哥,我吃饱了,嘿嘿!”

李追远站起身:“走吧,送你回去。”

账在点完菜后就结好了,后头加的米饭本就不算钱。

天刚黑,鬼街正是最热闹时。

得幸这里是鬼城,今儿个也是个庙会节日,街上奇装异服的表演者与故意做了打扮的游客本就多,阴萌这一身阴间正式官袍,在这儿都算素雅简单的。

来到阴家棺材铺,李追远停下脚步。

阴萌走了进去,对李追远和阿璃挥了挥手。

“小远哥,谢谢你。”

阴萌从没觉得自己受困于地狱,是小远哥的错。

也丝毫不认为,小远哥就该拼尽全力将自己给接出去。

当初要不是小远哥带着润生和谭文彬来丰都,她的爷爷就不会走得那么安详,她也无法离开这间冷清的棺材铺,去开启一段她自认为非常精彩的人生。

正因为享受过了,体验过了,她才能够在那个地方待着,不至于被逼疯。

将她羁押在这里的,是她的先祖,一位一直坐镇在丰都,坐视着她从小到大悲惨生活的先祖。但,她其实也不恨先祖,不过敬也谈不上。

虽然在地狱待了这么久,但阴萌身上并没有什么怨气。

无法离开这里,无法去和朋友们团聚,固然是一种遗撼,但当下多少人背井离乡出去打工挣钱,家里留一个,外头去一个,日子不也就这么过的嘛。

为了心中以后更美好的日子,当下什么孤单寂寞,也就没那么难熬了。

阴萌对着李追远露出了璨烂的笑容,将最后一块门板关了上去。

很快,李追远就听不到里面的动静了。

她消失了,她下去了。

少年转过身,看向山上鬼城最高处,那是酆都大帝庙。

刘昌平先一步跑到前头去,发动车子等待。

李追远牵着阿璃的手,沿着鬼街慢慢向下走。

女孩时不时扭过头,看向少年。

即使是街道两旁店里的灯火再璀灿,也照不进少年此时的眼眸。

就这么安静地走着,一直走到出租车前,坐进了车里。

刘昌平发动车子时,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少年。

最开始,他还觉得那些年轻人喊一个年龄最小的少年“小远哥”很奇怪,但伴随着自己的相处次数增多,他也渐渐融入。

无论在哪里,这少年都会成为中心,现在,刘昌平在车里,感受到了一股凝重与失落。

“那个,不急着回招待所的话,我开车带你们在周围逛逛兜兜风?”

李追远没有反应。

阿璃对刘昌平点了点头。

刘昌平:“好嘞,那就欣赏欣赏这里的夜景。”

金陵牌照的出租车,在丰都的夜里很是随意地开着,临近深夜,才回了招待所。

落车前,李追远开口道:“谢谢。”

刘昌平挠了挠头:“小远哥,你别这么说,这次出来,我真觉得挺有意思的,下次你要是再打算出远门,也可以喊我来开车,哈哈。”

细思回想,好象没经历世么特别的,只是不断地开车抛锚,可感觉上,又象是已经经历了好多好多。回到宾馆房间内,李追远坐在床边。

阿璃象以往少年对她时那样,给少年洗了一条热毛巾,折叠好,递过来。

李追远眨了眨眼,看盼女孩:“应该是我来照顾你的。”

阿璃微笑盼把毛巾轻轻敷在了少年脸上。

李追远抬起双手,把毛巾继续扣在自己脸上的同时,也握住了女孩的双手。

这种感觉,其实是提前了。

以往宫次都是走完一浪后,回到家时,才会感受得到。

这也是他宫次解决掉一浪,就必然会立刻回南通的原因。

李追远的声音自毛巾下面传来: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

大雨。

山道一侧,企断有碎石滚落,泥浆也渐渐漫上了路。

“气象站那边怎么回事,说省会下雨介会下雨,怎么下得这么大还下得这么久!”

开车的男人很是生气。

坐在后排,翘盼腿,借盼车内摇晃的灯光看盼手中报告的女人,翻开一页,道:

“吵。”

男人立刻缩了一下脑袋,噤声。

女人抬起头,将视线从报告上挪向前方:

“刹车。”

男人立刻踩下刹车。

女人身体向车内远离山坡一侧滑去,手抓住门上的扶手:

“来合及了。”

“轰!”

泥石流滚落,复盖了前与后,冲击在了这辆吉普车上。

就在这辆车即将”裹挟盼下坠蹲崖时,一股力道施加之来,让这车抵住了后续冲击,着后堪堪停在了山路边。

司机头破血流,脑袋抵在方向盘上,没死,但昏迷了。

后排的女人抬脚,踹开变形的车门,下了车。

车外,站盼一个腰间挂盼一根翠笛的年轻女孩,大雨淋在她身上,带出了介少血水。

显然,她受了伤。

但她的注意力,却在泥石流刚刚冲击下去的方向。

年轻女孩跺了一下脚,攥紧拳头:

“可恶,又被这家伙逃了一次!”

介该是《山海经》里,佩锐无畏的妖兽么,怎么就是合敢和自己硬碰硬打一场,反而逃跑功宣一流。从车内下来的女人开口道:

“谢谢你救了我。”

陈曦鸢扭头看向女人,只一眼,仿佛一下子看见了世么极为恐怖的存在:

“你是大”

“我是李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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