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维护通道的狭窄，是物理和心理上的双重压迫。卡尔必须微微低着头，才能避免头盔撞到上方低垂、布满锈蚀疙瘩和断裂线缆的管道顶壁。脚下的金属格栅大部分已经被厚厚的、混合着油污和不明粘稠物的灰尘覆盖，踩上去不是发出清脆的声响，而是沉闷的、令人不安的“噗嗤”声，仿佛踩在了某种腐败的有机体上。空气几乎不流通，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霉味，还有一种隐约的、甜腻中带着腐败的气息，与竖井中那种相对“干净”的工业异味截然不同。

暗波作为尖兵，移动时几乎没有声音，他的身形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异常灵活，如同滑行。他没有使用明亮的战术灯光，而是依靠头盔上微光增强和热成像模式，像幽灵一样在前方大约十米处探路，只有偶尔抬手做出战术手势时，手臂轮廓才会在后方队员有限的视野中短暂显现。

芬恩跟在暗波后面，他的注意力一半放在脚下和周围的结构上，另一半则放在手中一个小型环境探测仪上。仪器的屏幕发出幽绿的光，映在他专注的脸上。“空气成分复杂，惰性气体比例偏高，氧气含量略低于标准，但仍在安全范围。存在多种未知有机挥发物…浓度在缓慢上升。”他低声在频道里汇报，声音在封闭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卡尔居中，沉稳地迈着每一步，他的步枪枪口微微下垂，但手指始终贴在扳机护圈外，随时准备抬起射击。他的战术灯光谨慎地扫视着两侧墙壁和头顶。这里曾经布满了各种控制箱和管线，如今大多只剩空壳和断裂的线头，像被掏空了内脏的金属尸体。一些地方覆盖着厚厚的、如同黑色苔藓般的物质，踩上去软绵绵的，带着令人不快的弹性。

莱恩和杰斯断后，两人背对着前进方向，缓缓后退，枪口交替覆盖通道后方和侧上方可能存在的通风口或检修井。里奥则处于队伍中段靠后的位置，负责侧翼警戒，并时不时回头确认后方队友的情况。年轻人的紧张显而易见，他握着枪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头盔频繁转动，扫视着每一个阴影角落。

通道并非笔直，时有弯曲和岔路，但大多被坍塌的管道或堆积的废弃物封死，只有一条主路径向前延伸。随着他们的深入，周围环境开始发生微妙而令人不安的变化。

首先是被芬恩称为“菌毯”的东西开始增多。起初只是墙壁和天花板上的零星patches，像是泼洒的、干涸的黑色粘液。越往里走，这些菌毯覆盖的面积越大，颜色也从哑光黑色逐渐变成一种暗沉的、带着些许幽紫反光的色泽。它们仿佛拥有生命，在战术灯光的边缘微微蠕动（或许是光影错觉，但足以让人脊背发凉），表面布满了细微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脉络。空气那股甜腻腐败的气味也越发浓烈，几乎盖过了铁锈味。

“这些玩意儿…看着真恶心。”莱恩忍不住低声抱怨，他用枪管小心地戳了一下旁边墙壁上的一片菌毯，那东西微微凹陷下去，然后缓慢地恢复原状，留下一个短暂的痕迹。“像活的。”

“保持距离，不要接触。”卡尔立刻下令，声音严肃，“芬恩，分析。”

芬恩已经蹲下身，用探测仪的采样针极其小心地接近一片地上的菌毯。“结构…类似真菌与某种合成聚合物的混合体。内部检测到微弱的生物电信号…非常微弱，像是处于休眠状态。”他顿了顿，补充道，“它们似乎在…吸收环境中的辐射和微弱能量。可能具有感知振动或化学信号的能力。”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一下。这意味着他们不仅是在一个废弃的金属迷宫里，更像是闯入了一个活着的、感知力未知的生态系统中。

“加快速度，但保持安静。”卡尔命令道，他不想在这些东西中间待太久。

队伍继续前进，气氛更加凝重。通道开始向下倾斜，坡度不大，但脚下的灰尘和菌毯混合物让行走变得有些打滑。两侧墙壁上开始出现一些嵌入式的、早已停止工作的老旧指示灯和控制面板，大多被菌毯partially覆盖。

就在他们经过一个稍微开阔一点的、像是小型设备检修间的区域时，里奥的灯光扫过角落，突然定格。

“队长…看那边。”里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所有人立刻循着他的灯光望去。在检修间的角落里，堆积着一些破损的板条箱和废弃零件，而在这些杂物之间，半倚着墙壁的，是一具遗骸。

不是人类的骨骼。那东西的骨架结构扭曲而纤细，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色，像是某种鸟类和爬行类的怪异混合。它身上还残留着部分暗色的、类似皮革的皮肤组织，紧紧包裹着骨头，头部形状尖长，空洞的眼窝凝视着通道顶部。它的一只手臂（或者说前肢）的末端，不是手掌，而是三根尖锐的、如同金属锥刺般的结构。

“这是什么鬼东西？”莱恩倒吸一口凉气。

暗波已经无声地移动到遗骸附近，保持着安全距离仔细观察。“非人类物种。死亡时间…难以判断，这里环境特殊。体表无可见外伤，但骨骼有多处非自然扭曲。疑似被…改造过。”他的声音依旧冰冷，但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杰斯已经举枪对准了那具遗骸，仿佛它会突然跳起来。“与之前遇到的生物兵器类似，但形态不同。可能是早期型号，或者…失败品。”

芬恩没有靠近，而是用探测仪进行远程扫描。“检测到微量的…同类生物组织残留。很微弱。这具遗骸似乎被这里的菌毯…部分吸收了。”

这个发现让周围墙壁和天花板上那些暗紫色的菌毯瞬间显得更加恐怖。它们不仅仅是装饰，而是可能参与了这个可怕生态循环的一部分。

“记录位置和特征。”卡尔沉声道，“继续前进，不要停留。”

他们绕过那具诡异的遗骸，每个人都感觉那空洞的眼窝似乎在注视着他们的背影。通道前方的菌毯似乎更加厚实了，甚至在地面上形成了连绵的、如同地毯般的覆盖层，踩上去的“噗嗤”声更加明显。

“我们…是不是在往它们的老巢走？”里奥忍不住低声问，声音带着压抑的恐惧。

“有可能。”芬恩回答，他正用一把小刮刀，小心翼翼地从一处菌毯上刮取了一点样本，封存在一个隔离管里。“这些菌毯的分布和浓度，指向一个源头。”

“管它是什么巢，找到那个过滤站控制室，建立据点再说。”莱恩啐了一口，尽管面甲隔着，但那股烦躁显而易见，“这地方我一分钟都不想多待。”

一直沉默的杰斯突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根据下行距离和通道走向推算，我们接近目标区域了。保持警惕，前方可能有敌方活动。”

他的话音刚落，走在最前面的暗波再次抬起手，握拳，示意停止。所有人瞬间冻结，连呼吸都放轻了。

暗波蹲下身，指向通道前方的一个拐角。战术灯光小心翼翼地探过去，在拐角后的景象映入眼帘时，频道里响起了几声压抑的抽气。

拐角之后，通道变得稍微宽敞了一些，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看起来还算完好的椭圆形气密门。门体是暗灰色的金属，上面覆盖的菌毯比其他地方更厚，那些神经网络般的脉络也更加清晰，甚至能看到极其微弱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幽紫色流光在脉络中缓慢游走。

而就在气密门外的通道里，靠着墙壁，或直接坐在覆盖着菌毯的地面上，是四台静止不动的机械单位。

它们的外形与之前遭遇的“清道夫”截然不同。体型更大，接近人类身高，结构更加粗壮，有着反关节的腿部设计和多条可活动的机械臂，臂端装备着旋转的能量切割器或钻头。它们的金属外壳上同样覆盖着厚厚的、仿佛与它们融为一体的菌毯，那些幽紫色的脉络甚至爬上了它们的传感器和武器接口。它们静静地矗立在那里，光学传感器一片黑暗，没有任何活动的迹象，仿佛与周围的环境和菌毯一同陷入了沉睡。

“四台…重型工程单位？还是战斗单位？”莱恩的声音压得极低，“它们被这些菌毯…寄生了？”

“处于休眠状态。”暗波观察后汇报，“能量信号极其微弱，与菌毯的能量波动同步。未检测到主动扫描。”

“能绕过去吗？”卡尔问。

暗波缓缓摇头：“通道唯一路径。两侧无可用分支。”

卡尔沉默了几秒，大脑飞速运转。强攻风险太大，可能惊醒这些休眠单位，甚至可能触发更广泛的警报。但后退也无路可去。

“芬恩，”他最终下令，“评估无声进入可能性。暗波，准备应对突发情况。其他人，掩护，准备火力压制，如果它们被激活。”

“明白。”

芬恩深吸一口气，从工具包里取出了一套精密的开锁工具和一个小型激光切割器。“门锁是老式的机械液压结构，可能被菌毯堵塞。我需要时间。”

“给你两分钟。暗波，协助警戒。”

暗波无声地移动到芬恩侧前方，半跪在地，手中的微声冲锋枪对准了那四台休眠的机械单位，眼神锐利如鹰。

芬恩则像对待一件艺术品一样，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气密门控制面板上的菌毯。他用特制的溶剂喷雾软化那些粘稠的物质，然后用小镊子一点一点地剥离，避免产生大的动静。激光切割器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开始灼烧被菌毯残留物堵塞的锁芯机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通道里只剩下激光切割器的微小声响，以及每个人沉重的心跳和呼吸声。那四台被菌毯包裹的机械单位，如同沉默的守卫，带给人的压力远超活跃的敌人。里奥感觉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几乎要握不紧枪。莱恩和杰斯的手指紧紧贴着扳机，肌肉紧绷。

就在芬恩即将完成锁芯清理的时候，异变陡生！

靠近通道内侧的一台机械单位，它的一条机械臂上缠绕的菌毯脉络，突然猛地亮了一下，幽紫色的光芒瞬间变得刺眼！与此同时，它那黑暗的光学传感器也闪烁了一下红光！

“触发警报！”暗波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打破了压抑的寂静！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那台被惊动的机械单位发出了沉闷的、仿佛生锈齿轮开始转动的“嘎吱”声，覆盖在它身上的菌毯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它反关节的双腿试图支撑起身体，多条机械臂开始不安地摆动！

“开火！”卡尔没有任何犹豫，怒吼声在频道炸响！

莱恩和杰斯的步枪率先喷出火舌，精准的点射打在正在启动的机械单位躯干和关节连接处，溅起一连串的火花和碎裂的菌毯组织！那东西被打得向后踉跄，发出更加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另外三台机械单位似乎也被枪声和能量波动惊醒，它们身上的菌毯同时亮起幽光，沉闷的启动声接连响起！

“记录交战！敌方自动单位，数量四，疑似被生物组织共生或控制！”卡尔一边用他的步枪进行压制射击，一边在频道里快速汇报情况，“芬恩！还要多久！”

“马上！最后一点！”芬恩头也不回，手中的激光切割器功率开到最大，灼烧着最后一点堵塞物，火星四溅！暗波则用精准的短点射，专门瞄准那些机械单位的传感器和武器接口，试图在它们完全启动前剥夺其战斗力！

里奥也加入了射击，但他的射击显得有些慌乱，好几发子弹都打在了墙壁上，溅起更多的碎屑。“稳住！里奥！瞄准再打！”莱恩在换弹匣的间隙吼道。

最先被惊动的那台机械单位终于完全站了起来，它的一条装备着旋转切割器的机械臂猛地挥向距离最近的暗波！暗波一个灵巧的后撤步避开，切割器带着刺耳的呼啸声砍在他刚才位置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灼痕和飞溅的菌毯粘液！

“砰！”杰斯一枪打穿了那台机械单位的腿部液压管，暗色的液体喷溅而出，它的动作顿时一滞！

就在这时，“咔哒”一声轻响，伴随着气密门液压机构一声沉闷的、仿佛憋了很久的排气声！

“门开了！”芬恩大喊，用力推开那扇沉重的门！

“交替掩护！撤退进控制室！”卡尔立刻下令！

暗波率先侧身滑入门内，枪口依旧指向门外。莱恩和杰斯一边持续射击，一边快速后退。里奥紧随其后。

“芬恩！走！”卡尔对着还在门边的芬恩喊道。

芬恩最后看了一眼那些正在逼近的、身上幽光闪烁、菌毯蠕动的机械单位，猛地将一个圆盘状的东西拍在了门框内侧，然后转身冲进门内。

“爆破索！设置三秒延迟！”芬恩的声音带着喘息。

卡尔最后一个退入控制室，反手就去拉关闭气密门的手动阀轮。门外的机械单位已经冲到了门口，旋转的切割器和钻头带着死亡的气息逼近！

“快关门！”莱恩帮着一起拉动阀轮，沉重的金属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开始缓缓闭合。

就在门缝即将合拢的瞬间，门外传来了剧烈的爆炸声！芬恩设置的爆破索引爆了，冲击波和碎片重重地撞在正在关闭的门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门，终于“哐当”一声彻底关紧。手动阀轮自动锁死。

门外，只剩下爆炸的回响、机械单位受损的刺耳噪音，以及某种仿佛来自菌毯本身的、低沉的、充满愤怒的嗡鸣声，在通道里久久回荡。

控制室内，暂时安全了。但先遣队的六个人，都知道他们只是暂时找到了一个避风港，而风暴，正在门外聚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