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八点,7號仓库的铁门准时拉开,冷冽的空气混著阳光涌了进来。
仓库中央已经变了样,昨天摆放会议桌的地方,此刻立著一排排金属衣架,上面掛著十几套外形笨重、结构复杂的灰色防护服。
这些防护服不像电影海报上那么光鲜亮丽。
它们的外壳是某种哑光的复合材料,上面布满了卡扣、管线接口和意义不明的標识。
关节连接处是更厚实的褶皱软胶,腰部和背部还掛载著像是维生装置的金属盒子。
每一套都散发著一股浓重的工业橡胶和新塑料混合的气味。
服装和道具组的负责人,是个五十多岁、身材敦实名叫赵铁根的老师傅,大家都叫他老赵。
他穿著一身沾了油渍的蓝色工装,正带著几个年轻组员,仔细地检查著每一套服装的气密性和电路连接。
他的表情很严肃,手上的动作却很麻利,像是在检修一台精密的仪器。
演员们陆续抵达,看到眼前这排“钢铁盔甲”,表情各异。
吴京是第一个上前的。
他没说话,直接走到一套看起来最厚重的防护服面前,伸手敲了敲胸甲,又捏了捏关节处的软胶。
他掂了掂掛在腰间的设备,眉头微微皱起,问老赵:“老赵,这玩意儿全套下来,多重?”
“京哥,您这套是外骨骼加强型,算上头盔和內置的循环系统,净重三十五公斤。”
老赵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语气里带著点自豪。
“这还只是基础重量,后面根据拍摄需要,可能还得加掛载。”
三十五公斤。
这个数字让跟在后面的屈喆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相当於一个瘦弱女孩的体重了。
他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感觉有点发怵。
李清歌站在一旁,安静地看著那套为她准备的、尺寸略小一些的防护服。
她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
作为歌手,她穿过最重的演出服也不过十来斤,而且还是为了舞台效果。
而眼前这个东西,光是看著,就让她感觉到一种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行,先试试吧。”
吴京脱掉外套,露出里面黑色的紧身训练服。
“各位老师,別急。”老赵拦住了他,指了-指旁边的一排椅子,“穿这个之前,得先换上里面的恆温內衬,再贴上传感器。过程有点麻烦,大家辛苦一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对於演员们来说,是一段全新的体验。
他们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换上了如同第二层皮肤的黑色恆温服,然后在身上各个关键部位,贴上了冰凉的金属片。
每一步,都充满了仪式感,也让气氛变得越来越严肃。
准备工作完成,开始正式穿戴。
吴京是第一个。
两个年轻力壮的道具组成员,像给机甲上零件一样,將防护服的腿部、躯干、手臂部分,依次为他套上、扣紧。
每扣上一个卡扣,都会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噠”声。
当最后的主胸甲合拢时,吴京整个人都被包裹在了那层灰色的外壳里,只剩下头部还露在外面。
他动了动手臂,又抬了抬腿,感受著装备的重量和束缚感。
他的呼吸明显变得粗重了些,额头上也开始冒汗。
“感觉怎么样,京哥?”
陈墨走上前问道。
“还行。”吴京的声音有点闷,“就是关节有点涩,活动范围比想像中小。待会儿戴上头盔,估计更难受。”
接下来是李清歌。
当那沉重的躯干部分套在她身上时,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要不是旁边有人扶著,她几乎要坐倒在地。
那股重量是实实在在的,压得她胸口发闷,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她咬著牙,没吭声,只是默默地配合著工作人员的动作。
屈喆的情况最狼狈。
他年轻,体力好,但显然没预料到这套衣服的杀伤力。
穿到一半,他的脸就已经涨得通红,汗水顺著鬢角往下淌。
“我的天这这也太沉了”
他忍不住小声嘀咕。
最让人担心的,是达叔。
老赵亲自上阵,带著最细心的两个组员,小心翼翼地为他穿戴。
达叔的防护服是特製的,减重了五公斤,並且在腰部增加了支撑。
整个过程,达叔一直闭著眼睛,调整著自己的呼吸。
当所有部件都穿好后,他睁开眼,脸上已经没什么血色,
但他还是衝著担心的眾人,挤出了一个笑容:“还还顶得住。比想像中好一点。”
最后一步是戴上头盔。
“嗡——”
当那全封闭式的头盔扣下,面罩合拢的瞬间,李清歌的世界瞬间就变了。
外界的声音被隔绝,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只能听到自己因为紧张而变得急促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迴响,带著“呼哧呼哧”的杂音。
眼前的一切,都隔著一层厚厚的镜片,带著轻微的扭曲。
她的视野被极大地限制了,只能看到正前方的一小块区域。
一种强烈的幽闭感和孤立感,瞬间將她包围。
她下意识地想深呼吸,却感觉吸进来的空气都带著一股循环系统的机油味。
她想起了陈墨昨天说的话,演员要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可现在,她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自己被困在了一个沉重的、密不透风的铁罐头里。
“清歌,能听到吗?试著回答我。”
陈墨的声音,通过头盔內置的通讯器传了进来,带著一点电流的失真。
李清歌张了张嘴,想说“能听到”,却发现发声也变得很费力。
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被闷在了一个套子里。“能。”
她用尽力气,才吐出一个字。
“好。所有人,试著往前走十步。”陈墨下达了指令。
这简单的十步,此刻却变得无比艰难。
吴京率先迈开了腿。
他的动作很慢,很沉,每一步踩在地上,都发出“哐、哐”的金属摩擦声。
他努力地维持著平衡,像一个蹣跚学步的机器人。 屈喆则直接一个踉蹌,差点摔倒,幸好被旁边的老赵一把扶住。
“这这根本看不见脚底下啊!”他在通讯频道里喊道。
李清歌也尝试著迈出第一步。
她感觉自己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拖著一个沉重的铁砣。
她必须全身用力,才能勉强抬起腿。
走了不到五步,她就已经感觉浑身都被汗水浸透了,贴身的恆温服变得又湿又黏。
达叔在助理的搀扶下,艰难地挪动著。
他的呼吸声,在通讯频道里显得格外沉重,像是破旧的风箱。
陈墨没有喊停,只是静静地看著他们在仓库里,留下了一串串深浅不一的、笨拙的脚印。
五分钟后,他才下令:“可以了。脱下来吧。”
当头盔被摘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鲜空气。
李清歌的头髮已经完全湿透,几缕髮丝黏在苍白的脸颊上。
屈喆则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吴京和达叔的脸上,也都掛满了汗珠。
“感觉怎么样?”
陈墨递给李清歌一瓶水。
“很很难受。”
李清歌拧开瓶盖,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才感觉缓过劲来。
“在里面,感觉跟世界都隔绝了。而且我不知道该怎么表演。脸被挡住了,观眾什么都看不到,我该怎么传达情绪?”
这正是所有演员都关心的问题。
“谁说观眾什么都看不到?”陈墨摇了摇头。
他走到一台监视器前,按下了回放键。
屏幕上,出现了刚才他们走路的画面。
画面是从一个特殊的头盔视角拍摄的,能清晰地看到演员的面部表情。
“我们每一顶头盔里,都內置了微型高清摄像机。”陈墨解释道,“观眾不仅能看到你们的脸,还能通过你们的呼吸声、眼神的细微变化,和你们一同感受那种压抑和紧张。你们的表演,会变得更细致,更考验內心的功力。”
他又切换到另一个全景画面。
“至於身体。刚才你们走路的样子,虽然笨拙,但在我看来,却很真实。”
他指著屏幕上屈喆那个踉蹌的动作。
“一个在地下城长大的孩子,第一次穿上这么重的防护服,去执行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他会害怕,会不適应,他走路的样子,就应该是这样。这不是在演,这就是最真实的状態。”
“我们不需要你们穿著它,还能健步如飞。我就是要这种沉重感,这种挣扎感。”
陈墨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语气变得严肃而恳切。
“这身衣服,不只是道具。从今天起,它就是你们角色的皮肤。你们要去感受它的重量,感受它的束缚,感受它带给你们的每一次呼吸困难。因为,这就是韩子昂、刘培强、刘启、韩朵朵他们,每天都要面对的生活。”
“把这种真实的感受,记在心里,变成你们表演的一部分。这比任何技巧,都更能打动人。”
这番话,让在场的演员们都陷入了沉思。
他们看著那些被脱下来,静静立在架子上的防护服,眼神变了。
那不再是一堆冰冷的道具,而是连接他们与角色的桥樑。
他们开始理解,为什么陈墨要如此执著於这种近乎“折磨”的真实感。
【叮。】
一声几不可闻的提示音,在陈墨的脑海中响起。
【系统面板自动展开】
【检测到剧组核心成员,通过物理介质,与角色產生深度共鸣】
【演员“李清歌”
【演员“屈喆”
【】
【综合评定:影片“真实度”基石已奠定。奖励:导演技能“细节洞察”
陈墨的目光,在系统面板上一扫而过,没有停留。
他现在更关心的,是眼前这些活生生的人。
“老赵。”
他转向服装道具组的负责人。
“哎,陈导,您说。”
“根据刚才各位老师的反馈,马上进行调整。京哥的肘关节,清歌的头盔通讯,还有达叔的腰部支撑,都要再优化。我要保证,在安全和舒適的范围內,做到最好。”
“明白!”老赵重重地点了点头。
吴京这时也缓过来了,他走到自己的那套防护服前,重新审视著它,眼神里多了一丝身为战友般的认可。
他拍了拍胸甲,对陈墨说:“导演,你放心。这身皮,我们穿得住。”
达叔也在助理的帮助下,慢慢站了起来。
他走到陈墨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用一种带著讚许的语气,轻声说道:“阿墨,你这个搞法,很对。拍电影,有时候,就是要先折磨自己,才能说服观眾。”
一天的试装,在疲惫、汗水和某种新建立起来的共识中结束了。
夜色渐深,7號仓库却依旧灯火通明。
刺耳的打磨声和电烙铁融化焊锡时发出的『嗞啦』声交织在一起,取代了白天的安静。
老赵戴著一副护目镜,正专注地调整著一套防护服肘关节的內置弹簧。
火星四溅,映著他那张布满汗珠的脸。
陈墨没有离开。
他换上了一件和工人们一样的蓝色工装,就站在一个工作檯前,拿起一个头盔的內构件,指腹摩挲著上面复杂的线路凹槽。
他能闻到一股松香和机油混合的味道,这种味道让他感觉很安心。
“导演,您怎么还不回去休息?”
老赵放下手里的工具,用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把汗,声音因为机器的轰鸣而显得有些大。
“不碍事,我看看你们。”陈墨放下零件,走到老赵身边,指了指那套正在改造的防护服,“达叔那套,腰部的支撑能再加固一些吗?我怕他时间长了撑不住。”
“您放心。”老赵拍了拍胸脯,露出一口被烟燻黄的牙,“我们刚討论完,准备用航空铝给他做个外置的、更贴合的承托架,能把大部分重量分担到腿上。今晚通宵,也得把这事儿给办妥了。”
他看了一眼那些被拆解开的服装部件,眼神里有种手艺人特有的光芒。
“说实话,干了三十年道具,还是头一次这么搞。以前拍戏,都想著怎么让东西看著像,怎么省成本。您倒好非要让它跟真的一样沉,一样憋屈。”
老赵拿起一块打磨好的肩甲,递给陈墨:“不过,您说得对。假的东西,人穿上,心也是飘的。今天看他们穿上这身皮,走路都走不稳的样子,我才觉得这东西活了。”
陈墨接过那块肩甲,入手冰凉沉重。
他能感觉到上面每一道刻意做出来的划痕,都带著故事。
他点了点头,轻声说:“辛苦了,老赵。安全第一。”
说完,他便不再打扰,只是默默地走到角落,继续看著这群手艺人,用最朴素的方式,为那个遥远的科幻故事,注入最坚实的骨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