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三刻,火光已经映红了半边天,浓烟裹挟着谷物的焦糊味飘过城墙,弥漫在整座城池上空。
豆卢贤尚在东门城楼指挥,他望着城西方向升腾的大火,咬得牙齿咔咔作响。
“国公,官仓火势太大,一时难以扑灭!”
一名校尉快步上前,急声汇报道:“还有士卒发现多处火油痕迹,定是贼人细作潜入!”
城外的战鼓声始终未歇,贼军虽未全力破城,却如钝刀割肉般,消耗着守军的精力。
豆卢贤转过头,沉声道:“传我令,调二百人去官仓救火,另派两队弓手占据高处,但凡有可疑人影靠近粮仓,格杀勿论。”
校尉领命欲走,豆卢贤又补上一句:“告诉将士们,烧掉一两座仓廪无碍大局,存粮仍足够支撑半年。”
这话半真半假,他自然不会将存粮全都堆积一处,但官仓确实占据大头,并且军心不比砖石,一旦生出裂隙,便再难弥合。
与此同时,城南韦宅内,韦明德正将一枚青铜印信收入袖中。
“叔父,裴家的人已经到了。”韦贡悄然走进书房,“来了九个人,都是族中好手。”
韦明德一边整理衣冠,一边问道:“裴弘度亲自来了?”
“是,裴公带着两个儿子,还有四个家将。”
韦明德微微颔首,京兆裴氏与韦氏世代联姻,在这等关头能得他们相助,胜算便多了三分。
前厅内,一位身着深青色常服的中年男子端坐席上,正是裴氏家主裴弘度。
他见韦明德出来,也不寒喧,直截了当道:“明德,可是时机到了?”
韦明德在其对面坐下,说道:“义节来信,说城外已准备妥当,只要火起就是信号。”
裴弘度长舒一口气,双手拢袖,笑道:“豆卢贤此人刚愎自用,守城虽严,却不得士民之心,今日他强征民夫上城,已惹得怨声载道。”
“既如此,我等当为民请命。”
韦明德站起身,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横刀,转头道:“就请裴兄随我走一遭南门。”
“带多少人?”
“五十人足矣,就说我等率家丁助守城防。”
同一时刻,在唐军大营中,李智云已披甲完毕,亲卫正在为他系紧胸前的束甲丝绦。
“尚书令,韩仆射已按计划在三面同时发动攻势。”
刘保运快步进帐禀报:“孙将军所部八百精锐,已在南门外潜伏待命。”
李智云走到帐外,翻身上马,耳边上尚能听到阵阵喊杀声。
“传令韩仆射,攻势再猛一些,要让豆卢贤无暇他顾。”
“诺!”
万年城头,豆卢贤刚刚打退一波唐军的攻势,守军士卒拖着疲惫的身躯在城墙上奔走,搬运箭矢、滚木,将受伤的同袍抬下城墙。
“将军,北城请求增援!”
一名传令兵匆匆赶来,跪地拱手道:“贼军在那边加大了攻势,云梯已架上城墙三次!”
豆卢贤皱眉,北城墙较东墙低矮,本就是防御薄弱之处,当即下令道:“从城南和城西各调一百人过去。”
“将军,西城还在救火……”
“火势已控制住了,速去!”豆卢贤厉声喝道。
传令兵不敢再言,急忙离去。
豆卢贤只觉得压力骤增,他不断接收着各处传来的军情,一道道命令从他口中发出,调遣着本就捉襟见肘的兵力。
西城的火势尚未完全控制,三面受敌的危机又至,他甚至能感觉到脚下城墙传来的微微震动,那是贼军冲车在一次次撞击城门。
“报——西城请求增援!唐军攻势甚猛!”
“报——北城箭矢消耗过半!”
坏消息接踵而至。
豆卢贤眉头紧锁,他隐隐感觉有些不对,贼军今夜的行动过于协调,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幕后操控,但他此刻已无暇细想,只能疲于应付各处告急。
就在这时,韦明德与裴弘度一行人登上了南城墙,他们身后跟着五十馀名家丁,有的持弓,有的握刀。
守城校尉认得韦明德,上前行礼:“韦公怎么亲自上城了?这里危险。”
韦明德背着双手,淡然道:“某家世居万年,岂能坐视贼人不顾?某这次带着家中壮丁前来,就是为了相助将士们守城。”
校尉虽觉突兀,但如今人手紧缺,加之两家在本地势力庞大,他也不敢轻易得罪,只是简单询问两句,便让他们添加了防城队伍。
韦明德与裴弘度交换了一个眼神,带着部下散布到一段城墙的垛口后。
每当守城校尉往别处巡视,韦明德就会命人悄悄挪动火盆,且每次仅变换一点距离,以此呼应城外的唐军,示意该从此处突破。
不多时,裴弘度听到有一阵轻微的窸窣声,他探头望向城下,只见一队唐军士卒正利用飞钩等物,向着城上缓缓攀爬,为首者正是奉命在此等侯机会的赵青。
而随着东面战况愈发吃紧,豆卢贤已将大部分预备队调往城东。
韦明德在城墙上来回踱步,当看到赵青从墙边露头,顿时拔出横刀,直接捅入身旁经过的隋军校尉后心。
校尉难以置信地回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软软倒地。
“豆卢贤已死!唐国公大军将至!随某开城迎义师!”韦明德用尽平生力气,大声高呼。
这声呼喊极为突然,令城头守军一阵哗然,不少人都下意识地向东面望去。
几乎是同时,裴弘度以及他们带来的数十名家丁也纷纷暴起,挥刀砍向身边毫无防备的守军。
“楚国公死了!”
“城破了!快跑啊!”
许多守军本就因粮仓被焚而军心浮动,此刻听到主将已死,又见城内大族突然反水,顿时陷入恐慌之中。
有人下意识地丢下武器,也有人试图反抗,却被韦明德的人与趁机翻上城头的赵青部夹击,砍翻在地。
赵青及其麾下如同下山猛虎,迅速清理着这段城墙上的抵抗,牢牢控制住了局面。
“快!打开城门!”赵青抹了一把脸上,大声喊道。
几名士卒砍断控制吊桥的绳索,吊桥轰然落下,另一些人则冲向城门洞,奋力搬动粗大的门闩。
城外,孙华一直密切关注着城头动静,眼见吊桥放下,城门被缓缓开启,立刻举起手中横刀,大吼道:“儿郎们!城门已开!随某杀进去——!”
他身先士卒,纵马冲过吊桥,杀入打开的城门。
在其身后,八百个蓄势已久的唐军锐卒齐声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灌入万年城南门。
“堵住!快给我堵住城门!”
一名闻讯赶来的隋军都尉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带领着百馀名匆忙集结的士兵试图封堵城门。
双方就在城门洞和附近街巷展开肉搏,孙华浑身浴血,手中横刀舞动如风,每一刀劈下都必有隋军倒地。
横刀卷刃,孙华便抄起得胜钩上的马槊,硬生生在守军中凿开一条信道,越来越多的唐军跟随他进入城南,沿着街道向城内冲杀。
火光照耀下,万年城的南门已然洞开,连唐军旗帜都被挂上了城头。
李智云站在望楼上,远远望着那条涌入城中的火把长龙,心中激动不已,忍不住举起拳头,用力砸在木栏杆上。
“事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