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徐章腹部的那些水银珠,温怜叶推断徐章死前应该喝下了不少水银或是含有水银的丹液。可毒到底来源何处,尚不可知。张楚金在这时想起了徐章与那句清武会口号的关联,还有最初那枚五品素瓶,以及昨夜鬼市之行所见所闻,内心还是倾向于此案另有幕后,且未必能短时间内将其揪出。
不过如今五日之期,已过一日半,也只是搞清了徐章的死因而已。张楚金正在琢磨之间,那名自尽的金吾卫将士尸首便到了刑部。
温怜叶快速查看了一下尸首的情况,摇了摇头,说道:“面色发绀肿胀,呈青紫色。而索痕斜入发际,典型的‘八字不交’。非他人勒毙之象。”她的手从新尸体的脖颈处拿开,又查看了一番其口舌,果然舌尖微微伸出,抵至齿间。
她继续抓起已死金吾卫将士的一只手臂,头也未抬地问起:“其悬梁之时,双臂是否自然垂下?”
张楚金想了一下,方才点头。原先他刚看到那副场面,便被旧日兄长之死一事干扰了思绪,有片刻愣神。不过仔细回忆后,却也记得眼前这具尸首被拽下前的情况。
“指甲颜色紫绀,且指甲缝隙中较为干净,并无明显皮屑或衣物布料丝线残留,若是遭遇他杀经历搏斗,一般会留下相应的痕迹。”温怜叶看完尸体的双手后,最后视线顺着缺胯袍向下,落在了死者的下半身,并要掀开开衩的袍身。
但欧阳枫立刻出声拦住了她,轻咳了一声,说道:“你背过身去。”
“啊?”温怜叶在一瞬间的不解后,迅速露出了无声的笑意。她点了点头,憋着笑后退一步并面朝后转去。
张楚金也理解了欧阳枫的意思。而欧阳枫则是指了指死者下身,示意张楚金将其袍子拉开一些。张楚金在动手前,张白羽一脸面无表情地上前,快了一步。当尸体裆部的青麻布缚袴露出后,欧阳看了两眼后,从怀中拿出一枚青色小瓶,一把扔了出去。
张白羽眉头微皱,但闪躲的动作在下一刻停下,伸手一接,虽然很险,却还是接住了它。
“这是白醋,你打开熏一熏鼻子。”欧阳枫重新坐正,手上继续习惯性地缠起金线,嘴里继续道:“殓房气味较重,且尸体本身也有些许尸臭,对小便的酸味可能有所掩盖。”他的目光从少年的脸上转开。
张白羽则是半信半疑地打开了青色小瓶,果然闻到了白醋味。
欧阳枫此刻盯着死者的裆部的缚袴,说道:“现在你的鼻子暂时避开了其他的干扰,你闻一闻它身上有没有小便味。”悬梁自尽的死者常伴有大小便失禁的现象。方才温怜叶便是要验证这一点,但他作为师父可不愿自己的徒儿亲自去靠近这种地方,便想让好友去做。不过少年郎显然是个好护卫,抢着来。
而张白羽在听到这种要求后,脸色很是难看,但或许是想到了验尸的重要性,最终只是一脸嫌弃地弯腰低头……很快,那张稚嫩的少年的神情铁青,甚至是一副想吐的样子。一旁盯着这一幕的张楚金也不禁心生同情。
“怎么还尿了!”张白羽嚷了一声,接着就转身过去就是一顿干呕。
“此人确为悬梁自尽。”欧阳枫无视了少年的痛苦模样,淡然地补了一句:“别忘了把那袍衩拉下来。露着不雅观。”他微微仰头,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徒弟身上。
张白羽闻言,狠狠地剜了一眼三步之外正坐在四轮车上的那个身影,动也没动,继续干呕。而张楚金向前抬脚,走了过去,他面色严肃,仔细将金吾卫将士的下身衣着整理好了。这时背对尸体的温怜叶则是也转回了头。
“还是我师父贴心,嘿嘿。”她很喜欢笑。
“我兄长那时身上干干净净,面色除了泛着白外,并无其他异常。”而此刻张楚金突然开口。
他没有任何展露痛苦的神色,只是声音低沉,平静地叙述道:“大理寺却判定他是自缢而亡。那时我人微言轻,无能为力。”
沉默在这盛放尸体的房间里,不过瞬间。而打断这份寂静的,正是张楚金本人。他准备去大理寺走一趟,调查徐章那晚离开衙署之前的情况……之前那位大理寺卿只是一言带过,此刻想来,这一时间段极其重要。
然而他和欧阳枫师徒行至刑部公廨大门外时,前去东市,调查两家私人帛肆的衙役回来了。
“卑末谨遵宪公之令,现已查明,帛锦正来源于陈记帛庄。”一名衙役回说。
张楚金闻言,稍作停顿后,转头向欧阳枫说道:“映月兄之前提到过,徐章此人身上有你当年之事的线索。”
欧阳枫的眼里冒出了一丝冷意,似是回想到了什么并不愉快的往事,但他还是默默点了头。温怜叶站在他的身后,也没了先前的笑脸,神色变得严肃了起来。见此情形,张楚金提出了一个请求:由欧阳师徒以及张白羽三人前去陈记帛庄。
“此举应是于制不合。”欧阳枫眼皮上抬,手里的金线不再动,面上作思考状。
张楚金的右手紧握成拳,语气凝重地回道:“此时哪里还顾得了那些。”
欧阳枫的目光微动,而后应下:“那便交予我吧。”
或许是二人中流动着的郑重氛围影响,原本准备开口的张白羽闭上了嘴,脸上的不情愿也少了许多,增添了一抹肃色。于是之后,他们立刻向东市而去。而张楚金也没有继续停留在此,带着四名衙役来到了大理寺。
大理寺人一见张楚金,第一反应便是拦下他。
“圣上手谕在此,谁敢阻拦。”他这一次举起一份手谕,语气与昨日并无不同,但说话的内容却震慑力十足。
就这样,他一路毫无阻拦,到达大理寺诸人办公的地方时,在一众人惊诧或慌乱的目光下,第一句便是问了徐章办公的位子在哪……只是这群人中的大部分。都认得张楚金这位刑部左侍郎,所以他们都怕说错话。包括那些并不知晓来者身份的人,露出的仅仅是不明所以的神情,未有言语。
“哪里有空位,你们就搜哪里。”张楚金并不意外这种结果,他直接向自己的人下了命令。
可就在这时,门外快走来一道怒气冲冲的身影,并喊道:“区区四品侍郎,有何资格随意闯入我大理寺!”
张楚金象是没听见一般,对着一干人等冷静说道:“徐章之死并非意外,而是金吾卫一名将士以利箭引发其体内毒性。而此人当晚遇上徐章,必是有人向他透露了徐章临时外出的消息。而那个人就在你们中间。”
他背对着踏入门内的大理寺卿,眼神变得锐利。
“好一个狂徒!”范知业气恼万分,当即要从一名随身侍卫手中抽刀,但因其不熟刀剑,一下子未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