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天子召数名重臣入宫商议废后之事,其中长孙无忌与褚遂良对于此事皆不赞同。褚遂良更是当场将官笏置于台阶,且摘下官帽,以辞官为要挟……当时还是昭仪的天后就坐于天子身后那道垂帘之内。
当年往事从张楚金的记忆里浮现。
最后王皇后还是被废了,武昭仪成为了皇后。而反对废后而做出过火行为的褚遂良也遭到了驱逐,被迫离开长安。之后褚遂良也曾向陛下上书陈情,却没有得到陛下的同情,最终在三年后郁郁而终。
褚遂良的死也让那些不满武后垂帘干政之人的愤恨更深,甚至有人组织了一个反对武后的“清武会”。
“清武会的口号就是‘公鸡打鸣,母鸡下蛋,乃是不可违之天道’。”张楚金向张白羽解释说明了十年前的一些事情。
清武会认为女子自古以来就与小人为列,后宫干政是祸国殃民,武后的所作所为以及天子对武后的纵容是逆天而行。因此他们一边到处宣扬武后将会给大唐带来灭顶之灾,一边培养杀手,拉拢官员,试图将武后拉下高位,将其置于死地。
但最终清武会被铲除。
张白羽听完这些,马上反问道:“主君是说这次……也有清武会的参与?”他这回倒是不需要人说得太直白。
张楚金点了点头,说道:“如果清武会死灰复燃,那这徐章可能也是清武会之人,至少他已经被收买了。”
徐章之女徐绫曾在一次起夜时,偶然看到父亲与一戴面具的男子谈话,男子话中所说便是那句十年前由清武会散播的口号。不过徐章当时说男子是他的做生意的朋友,并且让女儿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就算是对刘氏也不能讲。
若不是徐章死了,刘氏又忽然提到那些来历不明的绢帛锦缎,徐绫也想不起来这些……张楚金庆幸自己多跑了这一趟。
张楚金和张白羽主仆二人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回了刑部。当年的清武会一案由大理寺审理,卷宗也自然向刑部移交过,虽然隔了十年,但他们想翻出来也并不难,只不过得花些时间去找。
但在这之前,艺妓婉红口中提到的一男一女找到了。
张楚金盯着纸上记录的“欧阳枫”三字,眼里的惊讶无法掩饰。这正是当年挚友的名字。
二十年前欧阳枫双腿突然患疾,之后不告而别并离开长安,而如今他一回来便和案子牵扯上了关系?当年的不解和此时的疑问同时在张楚金的心头浮现,一时间挥之不去。
好一会儿他才回神,目光又落在了后一个名字“温怜叶”和纸上的“福悦客栈”四个字上。
就在张楚金出神之际,他要找的人,正在福悦客栈内。
福悦客栈二楼一侧尽头便是欧阳枫的房间,此时温怜叶正在其中四处张望,没多久,便听到身后传来的熟悉声音。她一回头,就看见他独自推着四轮车进了门。
“怎么样?”欧阳枫一张脸冷若冰霜,但此事说话的语气却很柔和。他一甩手,金线飞向后方,那扇门便紧紧地关了上。
温怜叶微微一笑,从腰间的小袋子里掏出了那包粉末,说着就要打开。
“慢着。”欧阳枫突然说。
“怎么了?”她想难不成这里是什么不得了的毒药,看着师父凌冽了几分的眼神,颇为郁闷:“师父,我们温家就是用毒的。即便这是长安,我也不……”
“青冰脂,产自僧只国。你手里的粉末便是由它提炼而成。”四轮车上,欧阳枫微微低头,右手同时把玩起了左手拇指上的扳指。他的神色略有异常,声音也变得干巴巴的。
温怜叶这么一听,右手收了回去。僧只国据说在遥远的西边,需要跨过大海才能到达。那里的人皮肤很黑,她刚到长安时看到的崐仑奴就是那副模样。
温怜叶盯着还未打开的纸包,不太敢碰了,她想这种来自远方国度的东西,应当很珍稀,最好不要乱碰。
“好吧,这确实是我没听过的东西。”温怜叶一脸无奈。
“它的毒性很强吗?”她紧接着又追问了一句,之后她上前一步,将纸包递给了师父。
“恩。”欧阳枫拿着那包粉末,又低了低头,说:“你先去玩,到了午饭时我再下去。”
温怜叶点了点头,虽然对那药物还有些好奇,却也没有多想什么。她又说:”那我再去逛逛好了。“话音一落,人就大步离开了这间屋子。
当屋内只剩下身患笃疾的欧阳枫时,他才松了一口气。他看着手里的药,微微发愣。
二十年前,欧阳枫的腿因毒瘫痪,而这青冰脂便是那毒药的成分之一。
欧阳枫打开纸包,贴近鼻尖稍微闻了闻,确认无误后,又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瓷瓶。瓶中是无根之水。他将青冰脂的粉末倒入其中一部分,并摇晃了一下瓶身……药是毒,毒亦是药,这点道理,他也是腿坏了之后才明白的。
欧阳枫长叹了一口气后,收拾好眼前的东西,之后他在房间里休息了起来。大约一炷香后,他重新睁开眼,稍整理了一下衣着,便推着四轮车出了房间。
“师父,饭菜我叫好了!”温怜叶刚好走到了楼梯口,她看向正往这边来的人招手。
欧阳枫一到这里,目光便习惯性地瞥向了楼下。
“我们走……”温怜叶说着就推起了四轮车。
可欧阳枫忽然神色一愣,视线被刚进客栈的一人吸引住了。
那人身着绯袍,看起来有四十岁,身边还有一青碧色圆领袍衫的少年郎。二人直奔柜台,正同掌柜的说话。
“先回房间。”欧阳枫出声,语气很低。
温怜叶敏锐地察觉到师父的情绪不对,刚抬起四轮车的那双手动作一停,想张口问些什么,却又听到一声“回房”。她便闭了嘴,迅速将师父欧阳枫连人带车放下,准备返回。但为时已晚,楼下的掌柜立刻叫住了他们。
“欧阳先生,温小娘子!”掌柜的声音洪亮,引得大堂里一些人侧目。
温怜叶还未来得及转头,师父便自行停住了四轮车。
“映月兄,别来无恙。”另一道成熟的男声响起。
这一回,温怜叶与欧阳枫同时转过身来,目光与已经走至一楼楼梯口的二人相碰。这二人并非他人,正是刑部侍郎张楚金和其护卫张白羽。
欧阳枫没有作答,只是右手抬起做了个示意身后人下楼的手势。之后在多人的注目下,温怜叶便重新抬起四轮车,脚步轻盈地踩着楼梯行至一楼。一些吃酒吃醉了的男子惊得目定口呆,其中一人还挥舞着酒杯喊了句“小娘子好力气”。
而张楚金也是一样,都惊讶于一个年轻女子竟能抬起一座四轮车和一个成年男子,但他的这种神情转瞬即逝,下一眼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刚落地的白衣男子身上。四目相对间,对方眼神冷淡,好似陌生人一般。
“师父……”温怜叶无视了周围那些好奇的视线,打量了一番来人,然后低头轻轻地唤道。
欧阳枫也仿佛是回过了神,回道:“让人添两副碗筷,酒菜也是。”他口气温和,但脸上并无喜色,冷若冰霜。
温怜叶多少也察觉到了他的心情并不好,但还是点了一下头便转身离开。
此处便只剩下三人。欧阳枫自己操控四轮车向一个方向走去,并淡淡地说道:“张侍郎来此,不是找鄙人叙旧的吧。”
张楚金本在心中怀有旧友重逢的激动,眼下已然无法说出口。他跟了上去,脱口答道:“前日大理寺丞徐章中毒而亡,而他死前曾在白马楼内饮酒。”话到此为止,张楚金将后面的部分暂时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