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休息的第二天上午,郑西坡家门铃响了。
郑西坡打开门,外面站着一名快递员。
“您好,是郑西坡先生吗?
有您的司法专递,需要您本人签收。”
郑西坡有些疑惑,签收了文档。
牛皮纸信封上,落款是“汉东君悦律师事务所”。
封面上清淅地印着“关于大风厂职工股权代表债务确认及清偿事宜的协商函”。
郑西坡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回到屋中,拆开信封,里面是措辞严谨、打印精美的法律函件。
函件抬头明确写着他和几位工人代表的名字。
致:郑西坡先生等大风厂职工持股会代表
发件人:汉东君悦律师事务所(受山水集团全权委托)
事由:关于要求确认并偿还借款事宜的律师函
郑西坡先生台鉴:
本所依法接受山水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山水集团”)之委托,特就贵方与山水集团之间存在的借款事宜,致函如下:
一、 事实经过
根据现有证据显示(详见附件一:银行转帐记录)。。
该笔款项在当时虽名义上标注为“员工安置补偿款”。
但其法律性质实为山水集团作为当时持有大风厂60股权的股东,为维持大风厂运营、解决职工安置问题,而向大风厂提供的临时性借款或垫付款项。
二、 债权确认与划分
依据《公司法》及相关法律法规,股东对其超出股权比例承担的款项享有追偿权。。。
三、 我方主张
鉴于上述事实与法律依据,本所受托郑重向贵方提出如下主张:
1 请贵方在收到本函之日起七个工作日内,以书面形式对该笔壹仟肆佰万元的债务予以确认。
2 请贵方在上述期限内,筹措资金,向山水集团指定账户一次性清偿该笔债务本金,及自款项支付日起按国家银行同期贷款利率计算的利息。
3 若贵方逾期未能予以确认或履行还款义务。
本所将依据授权,立即采取包括但不限于向法院提起诉讼、申请财产保全在内的一切法律手段,维护委托人的合法权益。
届时,贵方可能面临资产被查封、冻结乃至被强制执行的法律后果,并需承担相应的诉讼费、律师费等全部费用。
本函即是正式的法律告知,亦是给予贵方协商解决的最后机会。
望贵方慎思之,明辨之,并切实履行还款责任,以免讼累。
顺颂商祺!
汉东君悦律师事务所
主任律师:罗
x年x月x日
郑西坡拿着函件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斗,纸张在他手中簌簌作响。
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他的脸色从最初的疑惑,逐渐变得苍白,最后毫无血色,嘴唇也失去了光泽。
“借款……一千四百万……七个工作日……起诉……查封……”
这些字眼象一把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他的心脏。
“三…三千五百万……一千四百万……”
郑西坡喃喃自语,重复着这几个数字,它们如同烧红的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脑子里。
郑西坡猛地站起身,又因为激动而眩晕,跌坐回旧沙发里,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斗。
“胡说八道!这简直是胡说八道!
那笔钱是安置款!是他们应该出的!
怎么就成了我们欠他们的债了?!还要一千四百万?!
而且我们也没有收到相关款项。”
郑西坡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新大风厂立项艰难,他们们凑的那点钱连激活资金都远远不够。
现在凭空掉下来一千四百万的巨债,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恐慌、愤怒、无助,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窒息。
愤怒过后,是无边的恐惧和绝望。
郑西坡仿佛已经看到了法院的传票,看到了他们刚刚燃起的希望再次被无情掐灭。
郑西坡用力地攥着那份函件,浑浊的眼泪在眼框里打转,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嘶哑地低吼。
“欺人太甚!这是要把我们往死里逼啊!
山水集团!你们……你们这是不给我们留一点活路啊!!”
片刻,函件从手中滑落,掉在地上。
那薄薄的几页纸,此刻如有千斤,压得他喘不过气。
山水集团的法律攻势开始了,这比之前的推土机和拆迁队更加凶狠、更加致命。
这一千四百万,如同一道突如其来的绞索,套在了他和新大风厂的脖子上。
间歇片刻。
“不行……不能这样……得赶紧告诉陈老……得想办法……”
郑西坡喃喃自语,手忙脚乱地开始在口袋里摸索他那部老式手机。
郑西坡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陈岩石。
此刻,这位人休事不休的老检察长,成了他心中唯一的主心骨和救命稻草。
他必须立刻见到陈岩石,把这封催命符一样的律师函给他看,一起商量对策。
陈岩石养老院。
连续几天的“实地考察”,钻荒地、爬土坡,让年事已高的陈岩石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此刻,正躺在院子里的旧藤椅上,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却驱不散骨头缝里透出的酸痛。
陈岩石闭着眼,眉头微蹙,似乎在睡梦中也在思索着大风厂的土地问题。
这时,屋里那部老式座机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
铃声一遍遍催促,把陈岩石从半睡半醒中拉回现实。
有些不情愿地缓慢撑起身子,步履蹒跚地走进屋里,接起了电话。
陈岩石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
“喂,哪位啊?”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郑西坡惊慌失措、语无伦次的声音。
“陈老!陈老!
不好了!出大事了!
山水集团……他们发律师函了!说我们欠他们一千四百万!
要我们还钱!不然就要告我们,要查封啊,陈老!”
陈岩石原本惺忪的睡眼瞬间睁开,浑浊的眼球里闪过一丝诧异。
此刻,他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郑西坡急糊涂了。
“西坡!你慢点说!
什么一千四百万?哪来的债?说清楚!”
陈岩石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郑西坡在电话那头喘着粗气,努力平复了一下情绪,但声音依旧颤斗。
“是……是之前那笔三千五百万的安置款!
山水集团现在不认了!他们说那是借款!
说按照当时的股权,我们占了四成,就该承担一千四百万!
律师函都送到我家了!白纸黑字,盖着律师事务所的章!”
陈岩石握着听筒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从他心底喷涌而出,瞬间烧光了他所有的疲惫和睡意。
他的脸色由最初的诧异变得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低沉、冰冷。
“混帐东西!无耻之尤!!
那是安置款,何况那钱就没到工人的手上,怎么能转过头来说成是借款?!
他们这是要斩尽杀绝!”
陈岩石猛地咳嗽了几声,这是连日劳累、此刻又怒急攻心所致。
强行压下,对着电话那头六神无主的郑西坡,斩钉截铁地命令道。
“西坡!你现在,立刻!马上!
带着那份狗屁律师函,原件!
到我这里来!一刻都不要眈误!”
郑西坡连忙答道。
“好,好!陈老,我马上来!我这就出门!”
陈岩石不等郑西坡说完,又补充道。
“来的时候,我先给小金子打个电话,不……算了,你先过来!
我们先商量一下,这次,我非要当面去问问小金子。
他这个省委书记,到底管不管得了这些无法无天的资本家!”
“砰”地一声,陈岩石重重地挂断了电话。
站在电话机旁,浑身因为愤怒而微微发抖,之前的浑身酸痛此刻被怒火掩盖。